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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小媛:我吃不下。
梅先生:吃不下也得吃!回回碰上你喜欢的,吃得比谁都欢!
梅小媛:我抗议!我都吃了十五年的面条了!
梅先生:可是我都吃了五十五年的面条了!
梅小媛:爸爸,王蒙的《坚硬的稀粥》你读过没有?
梅先生:啥?稀粥还坚硬?语病!要是有坚硬的稀粥,三年自然灾害不知道少死多少人,包括你爷爷。
梅小媛:哪儿跟哪儿呀,还中文系教授呢,连《坚硬的稀粥》都没看过。
梅师母:不许瞧不起你爸爸!你爸看的书当然比你多。
梅小媛:早过时了,爸从四十岁开始就在吃老本。
梅先生:我四十岁?我四十岁你还在吃奶呢。
梅小媛:你……反正,你是在吃老本。
梅先生:吃老本有啥不好,吃老本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否则,怎会有五千年光辉灿烂的文明?我懂得你的意思,你嫌我老了,不中用了,是老古董老骨头了,于是对我的一切观点都嗤之以鼻。
梅小媛: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连英明领袖毛主席他老人家都会犯错误,何况您呢。
梅先生:不许你拿我跟他比!
梅小媛:怎么啦?
梅先生:不怎么。
梅小媛:那么你同意我的观点了?
梅先生:我同意什么了?
梅小媛:呀,吵了半天,我也忘了我是什么观点——我们吵什么来着?
文化市场第三节 梅(3)
梅师母:喏,是从这半碗剩饭开始的。
梅先生:对啦,无论如何你必须把这碗面吃下去,这是命令。咱们老家有句俗话:一个碗底儿一匹马。
梅小媛:我不吃。
梅先生:就当是吃药。
梅小媛:我又没生病。
梅先生:那么你吃一半,我吃一半。剩饭不是好习惯,农民伯伯多不容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梅小媛:No!
梅先生大怒之下,将面条全部倒进自己碗里,三口两口吸溜进肚子。
梅小媛:爸,您这是何苦呢。
梅先生:浪费粮食的人是可耻的。
梅小媛:不对,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突然,剧场灯光全部熄灭,包括安全出口和男女厕所指示灯。妻抱紧了我的一只胳膊。“怎么回事?”我大声问。“怎么回事?”扮梅先生的演员怒气冲冲地问。声音不经过麦克风的扩大,仍显得很空旷。
梅小媛:爸,别嚷嚷,是停电了。我记得咱们这里有一阵子没停电了。
梅师母:不要紧,碗等一会儿来电了再洗,好在新闻联播已经结束。
梅先生:可惜气象预报没看到,不知道大风何时刮完。快点蜡烛,道具呢,剧务!
梅小媛:爸!
梅先生:哦,好孩子。你到厨房抽屉里寻一寻,我好象记得里面有。
梅小媛跑下,很快捧着一根燃烧的红蜡烛上。
梅小媛:爸,你看这跳动的火焰!
梅先生:怎么?
梅小媛:多美!
梅先生:哦。
我:请大点儿声说话,我们听不见!
梅先生
梅小媛(齐):好的。
梅师母
妻:闭嘴!
梅小媛:咱们就这样一家子坐着说说话吧,好难得的。
梅师母:好极了,就叫“烛光沙龙”。
梅先生:有啥说头,天天见面。
梅师母:是呀,真的正经要说,一下子不知从何说起。
梅小媛:才不呢,咱们就说说白天遇到的最难忘的事儿或者最有趣的事儿。我先说,今天上英语课,遇到“Cow Girl”这个词儿,不知如何翻译。“Cow Boy”的意思是“牛仔”,那么如果“Cow Girl”是“牛女”,听起来象“牛的女儿”,不妥。最后还是我们班的王麻子聪明,把“Cow Girl”译作“牛妞”,得到一致认可。
梅小媛言毕,停顿三五秒,方听到父母的笑声。
梅师母:“牛妞”,好嘛。
梅先生:可惜我不懂英文。
梅小媛:妈妈,该你了。
梅师母:我?一天到晚帮你爸抄论文,能碰到啥有意思的事情……要说有也只有一件,今天我看到你爸稿子上写着;酒囊饭带,怎么看怎么不象,似是而非,一查字典,可不是错了,是口袋的“袋”,不是带领的“带”。我和你爸犯了同一个低级错误。
梅先生:说到错别字,我倒想起了一件事。今天早上,坐校车途中,偶然翻翻教材,于某一页发现一行文字:“此处穿插一笑话,效果奇佳!!”可是我实在想不出是怎样的一个笑话。好象是有过这情形,哄堂大笑,甚至还有掌声。似乎这个笑话被我连续讲了三四年,然后便忘记了。这本教材还是十几年前的,我已经有许多年没翻它了;我熟悉里面的每一章,甚至能倒背如流。现在我给学生上课,压根儿不用看教材。
梅师母:忘记了一样东西,又能证明它的存在,的确够烦人的。
梅先生:整个上午我都在寻思那个笑话。下面的学生一个个无精打采的,昏昏欲睡。我不知道如今的大学生为什么都对上课不感兴趣。
梅小媛:他们不是对上课不感兴趣,而是对你的年复一年的单调重复不感兴趣。教师的职责是什么?是传道授业解惑,而不是敷衍了事。
梅先生(连连摇头):他们变得越来越麻木,冷漠,无知,缺乏激情。
梅小媛:那是因为你们做老师的先丧失了激情。爸爸,我小时看见过你上课,声嘶力竭,咄咄逼人,那才叫带劲呢。我还记得你当众朗诵舒婷的《致橡树》和路遥的《人生》片段,自己被感动得泪流满面。
梅先生:可是我更喜欢我现在的风格:不温不火,深入浅出。
梅小媛:可是你的学生不喜欢!比如当年,如果你不是那样有争议有魅力的话,他们中的一个就不可能成为你的妻子,也就是成为我的妈。
梅师母:小媛,请不要把话题扯得太远。
梅小媛:对不起,妈妈。
梅师母:后来那个笑话回忆出来没有?
梅先生:没有。下午系里政治学习,系主任老刘咿咿呀呀地念报纸。会场上做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认真听的。不知道谁放了一个臭屁,大家面面相觑,非常尴尬。我怀疑此屁乃老刘制造,他的酒糟鼻子比平日更红,眼看就要熟透的样子。我突然想起那个笑话可能与老刘的鼻子有关。我盯着老刘的鼻子,简直要笑出声来。老刘很快察觉了我的笑,鼻子越发红了,并且牵连到脸和脖子。但是我仍然想不出那个笑话——他的全貌。
梅小媛:我们班上一个男孩也是红鼻子,圆圆的,亮亮的,好玩的来。
梅师母:可是,你的记忆力不至于如此糟吧。
梅先生:……也许是个例外,有什么办法呢。
梅小媛:爸爸妈妈,至少今天夜晚是永远难忘的,我们一家簇拥在温馨的烛光里,共度一段好浪漫好浪漫的时间。
梅先生:难道是这样的吗?
蓦的,灯光大亮。所有的灯都打开,红的灯,绿的灯,黄的灯,白的灯……缥成五颜六色的彩绸。光和影交织,明明灭灭,伴随着强烈的音乐,如电闪雷鸣,如锣鼓声声。桌上的蜡烛顿显黯淡,苍白无力,象窝在嗓子眼的一口气。
面对突如其来的光亮,我和妻本能地闭上眼睛。待我们睁开双眼,灯光已经恢复正常,象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接着看演出。
文化市场第四节 梅(4)
梅小媛:哈,终于来电了!
梅先生:哟,九点钟了。小媛,把电视关掉,去帮你妈妈洗洗碗。
梅小媛:好的。
梅师母:还是我去洗吧,让小媛复习功课,然后睡觉。
梅师母下。
梅先生:以后你要多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你抬头看看,吊扇落了一夏天的灰,也不去擦擦,现在都是冬天了。
梅小媛:太高了,这不属于我力所能及的范围。
梅先生:这孩子,凡事都跟我争!
梅小媛(得意扬扬地):那当然,谁叫你是我老爸呢,你说一我便说二,你说正我便说反,你说Yes我便说No……其实至少有一半观点,我和你保持一致,但我就是不肯说出来。
梅先生:嗬,嘴皮子真利索,不愧是我的女儿。
梅小媛:与爸爸斗嘴,其乐无穷嘛。
梅先生:我是乐在其中,哈哈……
梅小媛(从书包里掏出几张稿纸):这是我今天的作文,您给批判批判。
梅先生(阅过作文):……怎么说哩,大体上,是不错的,构思、立意、结构、文笔……都还可以,但是太稚嫩,离好文章的标准还差得很远。尤其在语言上,废话连篇,而且用词不当,比如这一句……是什么意思?写文章切忌言之无物,让人感觉不舒服,因为只有自然的才是美的。
梅小媛:爸爸,都啥年代了,你还在推崇返璞归真,你敢说你的那些书都是自然的吗?都是有用的吗?都是美的吗?你写的书从来都是东拼西凑,你敢说里面有你自己的观点吗?
梅先生:这是两码事,这是学问。
梅小媛:才不呢,那些为你赢得荣誉地位鲜花掌声的书,说白了是一堆毫无价值的废纸,是人云亦云,是东施效颦,是在做无用功。爸爸,有时候我觉得,象您这样的中国文人,其实是很可怜的。
梅先生:……梅小媛,希望你不要从根本上否定我的辛勤劳动成果。爸爸已经老了,不可能再去选择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