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伊用了粗野的圆睁的眼睛看定他。
“不,不……不用,不用……赶快,先生,赶快……体上帝的意志!”
但医生扶了臂膊只向外边送,伊也从顺的离开了房间。
使女在客厅上点了灯,那柔和的红光,便使弯曲的家具的圆面和画框的昏沉的金色,都从阴暗里显露出来了。门口是区官的红而且圆的脸,想问不问的往里看。医生将女人几乎勉强的引到这地方,给伊坐到躺椅上去。
“你不要到那边去,……你停在这里!……那边看护妇就够了。我立刻去叫助手(五)来,你太着急了,……你停着,……”
“已经遣人到助手那里去了,”区官答应说。
伊听着,伊的黑而发光的眼并不离开了医生,似乎伊有点没有懂。医生刚一动。伊便敏捷的像猫一样,抓住了他的手。
“先生,体上帝的意志,你说实话,……这不危险么?……他要死么?……”
注五是一个诊治的助手,所有的教育程度,是经过了国家的考试,可以在乡间代理医生。
言语间有什么阻碍了伊;最末的话伊努了力才能含糊的说。
医生愈加悟到,伊正感着怎样的忧愁;他的同情更其强盛了。
“唔,什么,……”他想,是回答他自己的不分明的感情;“各有各的,……这暴行也和那各种别的暴行一样可怕。……在伊自然是只有他在世界上最贵重,纵然有一切的,……而在他便是他的性命最贵重,也如别的人。……我的职务是,救助一切,……不应当……将病人分出有罪的无罪来!……”
“你镇静点,慈善的太太,”他弯了过于高大的瘦身子,柔和的向伊俯视下去。“一切,靠上帝保佑,将要有头绪了。伤是重的,的确,但你们邀我,还是这时候,……真的,这幸而,邀我有这样快,……”他反复的说,使他的话加起斤两来。
虽然一切全未妥当不异从前,他还没有动手,那黑眼睛却柔软了,消失了伊的发热似的闪光;蕴藉而且感荷,伊忽然觉得很软弱,倒在躺椅里了。
“我谢你,先生!……”伊用了深信的妩媚的调子低声说。
“你去就是,我不再搅扰了。……但如有事,……那边,……你便叫我。先生!”
医生违反了自己的意志,又将眼光瞥到洁白的花边工作的波纹,黑头发,玫瑰色的身体和瑟瑟发响的绢衣上面去。
“怎样的一个壮观的美呵!”他诧异的想。“而又是……女人,……这四徒的同贪的人!……希奇,上帝在上!……是的,在这光明的世界上都这样!”——一面跨进房去,他转上了门的旋锁,先前一样的闻得药气味,先前一样的在床上笼着苦楚的声嘶的呻吟。慈善的看护妇不动的坐在旁边、在伊胸前是惹眼的红十字。
“你听,姊妹,你叫助手去,并且给我取了器具来,此外的我写给他罢,他应该自己给我,……他都知道。……”
“就是,”看护妇从顺的说,站起身。“但这已经遣人到各处去了,先生。……”
“你又说去,暂时不要有人来;……受伤的人要安静。……你止住了他的夫人。……”
医生独自留在受伤的人的床前,他小心的将灯安在几上,近些床,自己便坐在近旁的椅子上。
警厅长永远是不动的躺着。他的脸长着又多又美的胡子,他的手在指上戴着指环,他的腿登着长统的漆靴,也一样的不动。只有那精光的发红的肚子,却用了紧张的摆动,异样的难熬的而且受逼似的动弹,筋肉都杂乱无章的抽向一边,似乎他正在枉然费力,想推出一件什么深入在他里面的作鲠的东西来。
每当枉然的费力之后,全身便发一回抖,又从蓬松的红须底下,迸出嘶嘎的声音,宛然是不自觉的病中的笑声,也像是极悲痛极恐怖的叹息。
医生知道,他能够怎样做,来助这有机组织对于苦痛的战胜;他第一眼先行看定,这警厅长的茁实的身体虽然重伤,倘其间不生变状,或疗冶并不过迟,是担受得住的。他又照例的不耐烦起来了。
那拿过那满盖着金红色毫毛的手来,这先前确是很强壮,但现在却橡皮一般软了,于是便诊脉。
这刹时,呻吟停止了。医生忙向受伤的人看,知道他已经苏醒了。
“现在,他觉得怎样?”他问。
警厅长默着。他的肚子还照旧,艰难的高低。眼珠在低兵工的眼睑底下昏浊的无生气的看。
医生已经相信,他自己是看错了,但这瞬间胡子发了抖,一种异样的声音,似乎从身体的最里面的深处发出来的,轻微的而且分明的说:
“痛,……先生,……我要死了,……安玛在那里呢,……我的妻?”
“你的夫人由我送出去了,因为伊太兴奋。你不会死,没有的事。并没有这样重。……”医生回答说,安慰着。用了他常对病人说的,用惯的切实的声音。
“痛,……”警厅长更低声的重复说,叹一口气。
“不要紧,……我们将要一切理出头绪来了。……你只忍耐一点。”医生用了同样的声音回答说。
然而警厅长已经又昏过去了,从金红色的胡子底下,连续的迸出艰苦的呻吟来。
医生看了表,叹息,站起身,那伤口早经看护妇洗净了,暂时也没有事情做。他觉得烦躁的不安。房里面闷而且热,灯火点得太明。他混乱起来了,思想像烟之在风中一般环绕。他走近窗户;他开了眺望窗(六)靠着冷玻璃向街上看;那清冷的洁净的空气,波涛似的从他头上流进房中,吹动他的头发,他觉得舒服了。
街上正寂静寂寞的黄色的街灯俨然的无聊的点着,并且照着人家漆黑的窗户和沉默的招牌。许多屋脊上头,耸着大教堂里昏暗的钟楼的高轮廓;这后面是闪着才能辨认的远远的微红。
这提起了医生的坡格隆(七)的记忆了;他忽又含糊的失了主见,这正是整日的哎吐似的给他烦恼的事。他从眺望窗伸出头去,侧耳的听。确乎没有听到什么,但随后却风送了单发的远地里的枪声来。
注六俄国的窗户上大抵有一个小半窗,可以开阖;那大窗框,在冬天往往用泥堵塞起来,不再动。
《现代小说译丛》 第一部分医生(4)
注七详见跋语。
……吧,……啪,……啪,……这隐隐的在空中飘浮,而在这短的纯的声响中,便跟着悲惨的运命。
“上帝呵,这何时有一个终局!……”医生想。
在房后面,对他回答似的发出提高的呻吟。
迫压似的思想透过了医生的脑里了。
“上帝呵。他这里,……他有着怎样一个又美又可爱的妻,他自己多少强壮而且健康,围绕着他是怎样的在此之前的奢华,他还该有怎样的健康而且活泼的孩子;——但他却并不满足这幸福,欢喜这生活。并且实重这欢喜,他倒去干这等事!这在他是无须的,属于分外的,可怕的,……他该明白罢,那是造了怎样的孽了。然而虽然……”
寒风更烈的吹着屋脊;床上又发了呻吟。
医生靠着窗边不安的细听;他以为听得一声喊,但也不能辨别,是否并非他自己的疑心。在他脸上,本已通红而且汗湿的,下起不甚可辨的雨的细滴来了。伸开长颈子,他左右的看,在正对面认出一方大的白色的招牌:“鱼栈。”
隐约的有一种东西来到他脑里了,但忽而用了极大的速率弥满了他的思想,又从这长成一幅鲜明的眩目的图象来。六七个月以前他应过一个商人的邀请,这人是得了轻的中风症了。
这胖东西躺在安乐椅上像一匹新剥皮的母猪;他的脸是青的,宛然一个死人;他的呼吸又艰难又嘶嘎,他的手脚抽搐了许多回,人就知道,他有怎样的苦闷了。
医生那空用尽了方法,只要是学问所及的事;他不睡而且不倦的整夜的医治,终于使他站起来了。而这一个商人墨斯科皤涅珂夫在三日之前,曾对着一群破烂而且酩酊,几乎不像人样的人们,在大教堂前,分给他们烧酒和做旗的花布。他那又红又胖的脸兴奋得发亮,又用了他的嘶嘎的声音乱嚷些糊涂话,这就化了这一次的残虐,杀人与强奸。
“那我曾,……倘那时我不曾医好他,”医生想,“现在就许要多活出几十个人,……我做了什么事?……”
他惘惘的离开了窗门,似乎自己要唤起一种记忆来,而却没有。他走到床边,对了警厅长的脸锋利的看。这很青,衰惫,有许多回,呻吟每一厉害,金红色的胡子下面便露出白而且阔的牙齿;于是全脸上现了狡猾的、动物的表情。
一个忿怒的嫌恶的大波动忽而冲着医生了。所有环象——这卧室的奢侈的陈设,夫妇床的显然的无耻的并列,和裸露的身子带着他红肿的皮肤,——都成了难堪的实质的反感了。
“人应该自制,……我没有这权利,没有依照一己的感情的权利!”他自己在思想中叫喊。“而且,我自然是不走的,不要舍弃了将死的人,”他想,用了假作的切实,分明的决定了表情。
“何以舍他不得?何以!——这却不能。……”
完全的无主失了他的气力了。他从礼服的后袋里很掘的扯出手巾来,那衣缝便不可收拾的开了裂,于是慢慢的接续的在那流在大粒的汗的脸上只是揩。
“呸鬼!……但这是甚么事,……终于没有人来呢?”他突然暴躁的想,已经忘却,是他自己禁止的了。但他自己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