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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名女知青-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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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刚刚扎了地基,极像楼房的地下贮藏室或者仓库的基地。再仔细瞧去,有一二熟
人,似乎是星光商场的工作人员。前去细问,果真是星光商场的柜台经理。于是乎,
才明白碧沙岗这不毛之地,成了本市最昂贵的土地商品,凡不愿火葬的大款新贵,
皆可以每平方米万元的巨价,购置一片坟地,建造另世的房舍。才知道唐用五十万
元,买了五十平方米的沙地,差十余人众,在此正为自己构筑夫妻墓室天堂。
    怀着梦境般的苍凉,回转身子,似找谁约自己在碧沙岗一见,看到的却是一个
个圆鼓凸凸的坟丘,取暖似的一个挤挨着一个,秋草凄凄,如无边无际的发霉长毛
的馍馍,有一股灰色的腐骨的气息,浅浅淡淡晒在明媚的日光下面。再扭头,进一
步看见的,是每个坟丘头上,都在荒草里隐埋着一块或大或小的日蚀色墓碑。碑的
正面,一色儿俨然肃静着柳体刻字。半旋了身子,看那大同小异、味道单一的一片
柳刻,一并是:
    市商茂大厦经理万德全之墓
    市宏达酒家经理穆少波之墓
    市万隆食品总公司董事长肖明之墓
    市四星级白天鹅宾馆总经理郑敏女士之墓
    市新潮新美容商店经理汪淋女士之墓
    市英法美领带厂厂长朱海之墓
    市第一商厦总经理杨立强之墓
    市妇女用品商店老板陈情女士之墓
    市永胜饭店老板高阳红之墓
    市××区区委书记张鼎力之墓
    市向阳旅社社长杨红光之墓
    市世界文化联谊会会长钱明礼之墓
    市著名歌唱家半天红蒋倩女士之墓
    市希望工程基金会董事长孙宏之墓
    市食品一条街总领事刘品德之墓
    市毛纺十厂厂长翟白之之墓
    市亚洲啤酒厂厂长方红军之墓
    市四星级宾馆总经理祁浪之墓
    市红明商场总经理郑森林之墓
    市欧洲服装厂厂长韩克西之墓
    市华夏美容医院院长林一木之墓
    市江河集团公司总裁江长河之墓
    市宇宙开发集团公司董事长洪刚之墓
    市化妆品公司总经理范蓉女士之墓
    市华艺商场经理彭超烈之墓
    市东苑大酒店老板刘洛之墓
    市红光服装集团总经理何天新之墓
    市跑马场老板赵发之墓
    扫过面前的碑刻,想到底是谁让我到此一见,再一次放眼远处,想找一人身影,
却看见都市日蚀的暗黑,不仅没有退去,反而吱吱响着漫过了防风沙大堤,卷动的
乌云般朝这边扑来,且已到了眼前脚下。
 
        第五部 寓意罪孽       


88

     母亲已经整整死去了十年。她被儿子天元乔迁到新房里来,每时每刻都端端地
坐在桌上,望着这屋里发生的一切。
     倥偬的人事,急迫的岁月,转眼就是二○○五年。这一年娅梅五十整岁,天元
五十二岁。二○○五年的国家。说什么也不能同上一世纪相提并论,不要说最早享
受特殊经济政策的深圳、珠海、海南等特区地带,以及后来者居上的上海浦东,山
东青岛、烟台,黑龙江的黑河一带,随着世界经济的发展,已经多么的繁华。就连
紧靠北方的古城洛阳,也是崛起得二十分可以了。就比较而言,发展相对缓慢的中
原腹地,洛阳在此已居佼佼之首,大量的引进外资,大量的市外人口输入,使这一
个城市的各方各面,都急剧膨胀起来。尽管对入城人口,有一套严格的控制手续,
可母亲还是眼看着她的儿子,依仗无可阻拦的幸运,顺利地办妥了这一切。在五十
二岁的时候,他决计离开张家营子,到那遥远的都市去。说是去闯荡事业,未免与
年龄不够般配,说是去了此一生,那又大可不必离开这生养之地,且,心里又总是
漾荡着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的一股热血。总之,内心的激情,促使他离开这乡土社
会,与其说是去争取一种新的生活,倒不如说是为了避开旧的生活。
母亲说:“你别走猫儿。”
天元说:“我得走。”
母亲说:“娅梅说她不走了。”
天元说:“她不过说说罢了。”
这青砖瓦舍的房屋,要算张家营子的最后一栋建造。至此,全村的庄户人家,
皆算住进了不见泥土的房屋里去。立在梁顶去看,村落是水汪汪的绿着。新房里碧
绿之色,早年所谓的先富人家,那瓦舍少说已有十余年的历史,房子成了一潭死水
的深蓝,加上季节的树木之绿,在这春夏移交之时,颜色旺盛得深入浅出,整个村
落在黄土梁上,绿成深色的一片天空了。这样说,不是说乡村已经多么的都市。乡
村是永远不会成为都市的。你仔细去瞧,能分辨出那绿色中夹杂着点点滴滴的土黄。
这土黄的颜色,便是上个世纪留下的纪念。浅黄的是人家不住的土瓦房,多是各户
的牛棚、猪窝,或堆放杂七杂八农具的仓库。偶尔有深黄色的一间草房,那准是谁
家的鸡窝,或者给狗给羊住的地方。这种东西,在都市是绝然不会有的。你走进新
房里去,房子是新的不错,屋里的陈设却不一定。祖先的牌位,是成年论辈子地一
成不变着,占了正堂桌上的中位。针线筐儿,永远有意无意地摆在桌上。墙上不可
或缺地贴了老寿星的画像。里间屋里的木床,不是靠了后墙,便是挨了山墙。无论
怎样,床头立了两个粮缸,缸上放了板箱,床边又放了一张桌子,桌上有以备停电
时用的油灯或者蜡台,都是不消说的。连终因中国经济大潮的第二次风起云涌,导
致意识形态方面放宽了政策,总算有机会出版了长篇小说《欢乐家园》、被小报称
为乡村作家的天元,也未能脱去这种俗设。年老体衰,残腿坏眼的黄黄卧在门外,
他坐在屋子的中央,望着桌上母亲的牌位,阳光从门口悄然而入,屋子里的新砖地
上,如同铺了一层亮铮铮的黄金。一股温热的新房清气,在屋子里四散开来,流动
的声音清晰可辨,就如一股微细的气流,在他的耳窝里旋转不止。去洛阳的行李,
是五天前都已收拾停当,可要走时,娅梅却忽然来了。说是在省会难得有一丝清静,
特意回来走走,一来看看天元和村人,收拾一下往日的记忆;二来避一避在都市的
繁乱,过几天舒心雅静的日子。然话是这样说,是不是真的这样,天元却是无从知
的。
细打细算,离婚已经达十五年之久。十五年,一个生活在繁华的省会,一个生
活在偏僻的乡土社会,这么多的年年岁岁,人生的事该发生多少变故,怕是连往日
以为终生不变的东西,比如相爱过的思念,都已不是原有的滋味。起初,分手后的
年把,彼此相互关心的书信,还通过漫漫邮途,鸿雁似的来往着。继尔信就逐渐少
了,内容和文字也渐次空洞短缺。后来就终于断了,应验了一个诗人的两句短诗:
一旦分手,即属遥远。究竟从哪儿断了书信,谁先断的,什么缘故,如今他再也回
忆不起。只记得没有了她的书信,他就像少了一本用过了多少年的旧书,并不怎么
伤感,反而觉得,接不到来信,也免得回信,倒是一件省心之事。后来,无意间在
一日午时,接到邮差半月一次送来的一打报纸时,读到一篇题为《真正女强人》的
长篇通讯,方知她离异回到省城,从一个馄饨小摊起家,发成了著名的亚细亚大街
的女老板,便对接不到她的来信更加释然。既然她已成为一个凤毛鳞角的商人,也
就更加没有必要书信来往了。俗语民谚叫: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那
时候,张老师对这话的体味,实在是满怀了激情的深刻,孰料两个月之前,她忽然
寄来一封快件,问他日子可好,她想回来看看,走走,歇歇,给母亲和儿子的坟上
添一把黄土。他回信说,难得你还记着张家营子。还写了一些礼仪上的客套,如欢
迎之类,谁知她接到信后,竟果真来了。于是,他把准备动身的行李收拾到一边,
陪了她五天伤感的走东串西。原以为她旧地重游,不过三朝两日罢了,可至今已经
五天,她还没有说哪天回去。这使张老师十分惶惑起来,和洛阳那边的户主说定,
三日前要赶到那儿,为人家的儿子开课,尽人家的家庭教师之职。至今,娅梅却没
有要走的迹象。而且她是知道,他是必须按时赶去才是。





委实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89

“我要是不想回省会了你该咋办?”
见面初始,她这样问他时候,脸上浮着一层红晕,在村头的阳光里,宛若染了
一棵柿树的红叶,仔细去瞅,也能看出一层儿真诚。他知道那只不过是心血来潮的
意念而已。然若真的留下,那又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最为大众的说法是:好马
不吃回头草。依着她外柔内刚的性子,她是断然不会如三十余年前,迫不得已来这
伏牛山坡里上山下乡。更不会如二十余年前一样,为了情爱,甘愿放弃省会郑州,
而寄籍于这穷乡僻壤的张家营子。说起来,离婚达十五年之久,她肯千里迢迢,火
车、汽车、拖拉机地一路颠荡,来这儿看你已经不错,难道你还有别的奢望?就是
她果真风尘仆仆,为了清静再一次投奔乡里,你就肯放弃你在洛阳的努力?
午时的阳光又红又亮。早上吃了一点残食的黄黄,卧在日光中,至今不见动弹
一下。它也实在够老了,天元到洛阳时候,让邻人代他喂养,不知何故,曾大病一
场,以为它走完了自己命运的旅程,谁知天元回来,病又轻了,及至见到十五年前
的女主人娅梅,虽是瘤子、瞎子,却也又能在院里晃动。娅梅抚摸它的时候,娅梅
哭了,黄黄也流了眼泪。它的老弱,总给人一种生命垂危、朝不保夕的感觉。叫人
想到,人的命运,如同狗是一样,有谁能主宰了自己未来?倘若天元还在老君庙小
学教书,怕这时正好是老挂钟的时针、分针合二为一时候。十二点下课的铁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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