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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名女知青-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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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犹豫不决了。哦,黄。黄呀,你也走吧。大家都走。走吧。怎么能不这样呢,走
了好。村长的哥,谢你了。原来我竟是对黄的不舍,谢你了。你走吧,用不着觉得
对不住我张老师。别这样说张老师。你不这样我还最终下不了死的心。你走吧。走
了,他走了。咱们也走。来黄,让我抱起你。哦,你果真死了,一动不动。也许没
死。血怎么还慢慢地流。人畜中最耐活的是狗。你看,太阳在雪地多亮,在雪地的
血水更亮。日光如水一样流动。铁锁还在门口扫雪。我答应铁锁,什么都给你。鞋
里叽咕叽咕,盛满了黄头部的血。踩出来的腥气弥漫了整个村落。他不扫雪了。他
抬起了头。
    “谁打的?”
    “村长的哥。”
    “这人,我想着就是他。”
    “黄活着也是受罪。死了反倒好。”
    “那倒也是。”
    “你说的那个房子和宅地铁锁。”
    “咋的了?”“我给你,只要你不去找那县公安。”“张老师……    你再想
相”
    “我横下了这条心。”
    “不行了我去自首。”
    “我去。我把房子、宅地都给你。”
    “张老师……”
    “别说啦,黄一死我毫无牵挂了。”
    后边是谁来了,脚步声这么大。哦,又拐走了,拐进了别的胡同。黄,你没多
少重量,瘦成这副模样。铁锁不扫雪了,听不到声音,他可能回去了。我好好埋你,
用床头那个板箱,把你埋在强的脚头。别动,别哆嗦。是我哆嗦还是黄哆嗦?也许
你还有一口气儿。人和畜牲,最耐活的是狗。狗有七条生命,都说狗不死上七次不
会彻底死的。不要留恋这尘世了黄,到九泉去吧。别弹挣,我抱你出了一身汗。今
天村里怎么这么静,除了扫雪的铁锁,不见一个人。是到了吃早饭时候吗?让我最
后给娘烧一顿饭,然后去埋你。埋了你我就去说是我砍了小李村的人头。好了,到
家了。我们到家了黄。可惜你死前不能吃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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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的做事,都是日常习惯的又一个过程。幽深默默的不言,将黄放在床上,
扯被子盖了。既已决定去说是自己砍了小李村的人头,也将不必顾及那床上是否弄
脏,一任黄的鲜血,在床上自由地散开。生火、烧饭,进上房给娘喂汤,都是往日
的重复。做完这些事情时候,太阳已经在窗上铺开,屋子里跳荡着一块清新的月亮。
张老师坐在娘的对面,身下的凳子叫出一声声怪音,直到他如死过了一样不动。娘
是活着,却果真如死了无二,终日睡在床上,身子板成一枝有杈的干柴;蜡黄的皮
膨胀,如揉皱的黄布,既没有什么弹性,又没有一块展处。房子里的气息,是无法
入鼻的味道,进了马厩牛棚,也不会有这样浓烈。梅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端端地坐
定,看熟睡了的老人,终于眼角就挂了泪水,如地地道道的乡下人一样,跪在床前,
默默地磕下一头,让那两滴清泪落在床前。毅然转身起来,对张老师说我走吧?张
老师说你走吧。她就走了。我走吧三个字,与其说是对张老师的问话,倒不说是和
这乡土社会最后的告别更为恰切。虽然语气平淡如水,却深掩着这个社会和她与张
老师的人生。你想想,当年正少,二八佳龄,每一根头发都年轻如三春初苗,青青
嫩嫩,能掐出汁水。如今去时,却人近中年,暗含白丝,一张瘦脸,虽清瘦还有妇
韵,可毕竟刻满了人生的艰辛。既是说都市的欣欣繁华,给她的生命注入了新的生
机,然到底那繁华是一个表层,并不真正属于她的。在那繁华之下,留给她的仍是
后半生的茹苦含辛。张家营虽然穷乡僻壤,这儿却有她的一段光阴,老君庙小学的
钟声里,响的是她青春的声音;山梁的土地,没有一块没吸吮过她的汗水;家里的
房子,是她从月津中挤出的砖瓦。还有我,令她疚愧的是,分手了,却说不出你和
她结婚十余年,有哪一点对她不起。如果其中果然有那么一星半点,哪怕是言语中
对她的一句谗言,也好给分手寻找一个借口,使她以求良心上的些微平衡。可惜回
想起来,结婚至今,他不曾对她有过不尊和不予理解,不曾有过一次拌嘴,更不要
说争吵和大打出手。其实,满可以说儿子死去,一切都归咎于你,可她哭够了,却
说我不回城就好了,儿子就不用下沟提水了……可见她心里的疚愧,也海深山高……
不过,她到底还是走了。
    她说:“我走吧?”
    他说:“你走吧。”
    就走了。
    及至走的时候,张老师才忽然发现,这个他们共同经营的家,除了曾经有过的
孩子,是两个人同有的财富,其余实在一无所有。连送她一件像样的东西,都难以
找将出来。给她烧了汤,烙了馍。吃完了又用手巾兜上几个,让其路上作干粮。她
很苦地一笑,说我不拿了,上了火车取干粮吃让人笑话,现在就是正经的乡下人,
出门也不带干粮了。张老师心里深深一颤,想她到底不为农民,就将那馍放在桌上,
去墙上取镜框中的照片送她,却见镜框已经半空。她拿了儿子的像,拿了丈夫的像,
拿了娘的像,拿了全家的合照,却唯一没有拿她自己的像。她有十余张像钳在镜框
里,学生时代,下乡时期,结婚时候,有了孩子,回城的几次,都留在了那空落落
的镜框里。她毕竟在这乡土社会耗去了近二十年的生命,如何能没有苦苦的留恋。
张老师为此咬疼了嘴唇;不然那泪就准要如她样流落出来。
    现在,张老师也如她一样在这坐了许久。该做的事情都做了。母亲床上的被褥
换过了,床下的便盆洗净了,换洗的衣服放在了床头。娘的呼吸声又微又细,如一
根发丝在进进出出。张老师对着那鼻息看了一会,最后拉了拉床上的床单,把被子
掖掖结实。娘扭头瞟他一眼,他说,你睡吧娘,娘就又合眼睡去了。
    可以去了。再也找不到要做的事情了。然张老师总觉得有一件事情没有做,在
凳上痴痴想了许久,终是不知啥儿事情。他以为是自己没有像梅一样在娘的床前磕
头告别,就起身朝前走了一步,跪将下来,连连磕了三下。心说,娘呵,儿先你走
了,愿你的病早日好呵,然后走身,以为心里好些,却仍然感到有件事情没有做好,
后优雾浓浓地笼罩着他,仿佛如同绳子样牵着他的脚步。仔细地想,仔细地看,又
觉得没有什么要做了,没有什么真正值得忧虑了。迟疑着走出来,到东间屋略微一
站,忽然想起,原来是盛黄的板箱有块木板脱钉了,板箱后面,有条宽缝裂露着。
    将板箱从床头抱下来,取出里边的衣物,叮叮砰砰砸几下,张老师心里也渐渐
踏实。踏实得如塞进一座山、连一点空虚都没有。该去了,将黄埋在儿子的坟头。
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了。那边世界是你的。这边尘世没有你的地方了。黄还卧在床上。
我走了娘。儿子不孝,不能将你养老送终了。还有梅。那条冷清的小街,那繁荣的
城市,那是你的家,我去了你再也不需对张家营有丝毫牵挂了。距春节还有十几天。
你不要过完初一,在初五之前赶来看我们了。这儿与你彻底无牵无挂了。黄,去陪
强儿吧,我这就去装殓你。哦,这板箱还有些重量,起码比黄要重。我把你埋在强
的身边黄,想起来小时候你们就是相拥上床,我自然不该将你埋在强的脚下。太阳
光如何这样粗壮,晒过来如打将过来一样。对了,这是腊月,一年的末季,得将板
箱里放一床被子。黄比人更为灵性,不能让它觉到世界寒冷。什么东西落在脖子,
冰冰凉凉。是水吧,从房檐滴的雪水。太阳已经化雪,县公安的人立刻就要进村,
怕是不消说的。

                                   61

    县公安局的警察,如期而至,简易警车从县城风驰出来,装载威严,一路满速。
沿线的村落,一株株小树祥被砍倒了。两边的行人,棵棵小草样被抹杀了。那时候,
黄的墓穴刚好封闭,张老师在立着喘息。阳光如水样明亮柔润,他的脸上平静恬淡,
布满了一死了却的黑色念头。黄的墓穴一米见方。那箱子里塞了一床被褥,扛着出
村时,除了几个孩娃,竟没碰到别的村人,出村时仿佛是走出墓地一样静寂。在这
强的坟地上,又如走入村落一样温暖,能看见对面山梁下抢救翻车的邻村人。他坐
下让阳光照晒一会,先把白雪用锨铲到一边,然后开始挖坑。被雪温暖了一夜的黄
土,松软绵和,散发着白浓浓的气息。那是蕴含了上干年的土地的气息,浸心涌肺,
在山坡上飘开化去。板箱是深红的颜色,是当年梅从省城下乡,拖运进张家营的全
部产业。现在她走了,仍然又拖运走一个板箱。那板箱是母亲的嫁妆,红檀木制作,
豆科常绿乔木,木质坚硬,可做乐器。他说用这个拖运吧,结实,也算娘给你的纪
念。梅就用那箱又拖运走了她半生的经营:书和日常的衣物。张老师将梅送到镇上,
又同登汽车,到洛阳送上火车,告别时两人竟无话无泪。无话无泪……
    她留的板箱着实破旧了,扛在肩上有吱吱咋咋散架的声响,下葬时便又有一块
脱钉的木板。
    张老师是急草草将黄下葬的,他生怕黄又活转人世。其实黄还没死。去床上抱
黄时,黄还一身温和,鼻下有微弱气息,仍然如发丝一样从黄的鼻孔进进出出。他
没有犹豫,说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了黄,同我走吧,了却算啦,便将黄连同被褥塞进
了板箱。入土时候,他听到黄在板箱里有了一声踢动,心里一个雷惊,便迅速将一
锨锨黄土撂在板箱上。板箱发出了一阵空洞的声响,如呼救人生的鼓音。从前到后,
说起来也就几刻工夫,黄的墓堆便鲜亮亮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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