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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峡之痛-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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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指望你这一圈破墙,百来支破枪。”对方说,“顽抗只有死路。” 
  解放军代表脸色黝黑,细眼睛,眼神十分敏锐,没有丝毫惧色。他对卢大目说,他从北方一直打到南方,从来都一句话:“缴枪不杀。” 
  “不缴就杀。”他说。 
  那时罗进不在土圆楼里。罗进奉命率一小队人事先布置在山口处,那儿有一条狭长小道蜿蜒于山谷,是进出土圆楼的必经之路。卢大目让罗进控制山口,防止意外,还让他演一出戏:共军谈判代表到达时一声不出,放进来。返回时要来一下,就在山口这里,东一枪西一枪放着玩,不打人,吓他们。让共军记住这个山口,知道别跟卢大目作对,这山口是没法通过的,不用走到土楼,再多的人在这里也会给全部打光。 
  因此罗进守株待兔。解放军谈判代表一行与卢大目较量完毕,双方决定今天先谈到这里,以后再说,卢大目宣布送客。一行谈判人员走出山弯,远远出现在罗进望远镜里时,罗进命令手下人准备射击,玩他们,不对人,打高处:“听我的命令。” 
  罗进注意到一步步走进伏击圈的共军小队没有放松警戒,他们紧握武器,彼此间隔一段距离,首尾拉开,又互相照应,随时准备战斗。罗进心里清楚,通常情况下土匪再多也不一定打得过这一队训练有素的正规共军。但是在这里不一样,狭长山谷,没有屏障,无处可跑,要是真打,山上埋伏的这排枪对准,下边这些人只能干挨爆炒,如油锅里的虾米,在居高临下的猛烈火力中必死无疑。 
  罗进看着他的猎物全部进入伏击圈。在下令开火前他移过望远镜朝山下一晃,忽然愣住了:有一个人跳进他的望远镜里:大个儿,脸色黝黑,表情警觉严峻,浑身裹着杀气,走在队伍的最前边。 
  罗进认出了这个人。更多的似乎不是从望远镜里的影子,是从那人的神态动作,从自己的记忆深处把他认了出来。这个人让罗进刻骨铭心,几个月前,正是此人指挥一场突然袭击,打垮罗进及妻女搭乘的车队,打散了罗进一家。后来在山坡废墟下,他朝罗进大喝一声,让罗进只穿一条裤衩,光着两腿走出龙潭山谷。 
  罗进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跟这仇人如此邂逅。 
  “好哇,好,”他压低嗓门,狞笑着挥手,“听我命令开火。” 
  他下令瞄准,说不跟共军玩了。瞄他们的头,还有身子,杀掉。 
  手下人问:“全杀?” 
  “一个不留,杀。” 
  他把头垂下来顶住地板,嘴里丝丝抽气,痛不欲生。 
  “队长,队长!”手下在一旁低声叫唤,“过来了,打吧?” 
  罗进一声不响。 
  “队长……” 
  “放下枪。”他低声喝道,“全部放下!” 
  他咬紧牙关,死死盯着前方,看着那群人穿过山谷走出死亡之地。 
  一枪未发。那一会山谷异常安静,长长的峡谷中只有一片急促的脚步声。   
  第三章 血火浴(1)   
  1. 
  杜荣林在海边上再次面对死亡。 
  他是第一次看到大海,这片浩大水域让他惊讶不已。他想象不到世上还有如此宏大的景观,别说他的家乡那些靴子大小的水洼子,就是他南下渡过的大江大河都很难相提并论。无边无际的海面,惊天动地的海涛,凶猛拍岸的潮水,层层翻滚的海浪还有强劲海风中强烈的咸腥味,杜荣林感到自己在大海边摇晃,整个儿让大海撼动。 
  于立春说,这就是台湾海峡。 
  杜荣林经历了这年发生于海峡西岸的各主要战事。九月,杜荣林连队在龙潭打了一仗,而后继续穿插,奔袭渡口,由于打击突然,加上守渡敌军稀拉,毫无斗志,夺渡之仗打得相当顺利。而后战史上所称的“漳厦战役”迅速打响,战役目标是攻取福建南部沿海重镇漳州和厦门,粉碎敌军死守两城的计划。杜荣林的连队在战役中参与进攻厦门,那是部队进军福建后打的最硬一仗。 
  厦门是个岛屿,四面环海,敌军决意固守,全岛被修筑成一个大碉堡,攻占厦门之战因此成为一场血战。血战中,杜荣林他们团从岛西北部突破,那一带有大片海滩,有众多敌军扼守数百座暗堡,各暗堡火力交夹互为倚角,如无数火钳扼守滩头。杜荣林所在部队进军千里,从北方打到南国,队伍中许多人不习水性,见了海浪只是发晕,没有军舰,没有登陆艇,没有飞机,没有高射炮,即无制空权,也无制海权,在后人看来这种仗没法打,他们却硬是打了。部队从沿海渔村征集各式渔船,大的搭载一个排,小的只装半个班,大大小小破破烂烂的各种渔船隐蔽于海岸,时间一到黑压压一起冲了上去。攻岛之仗发动于夜间,杜荣林连队的船只随大批渔船同时启航夜渡,时天色浓黑,海风强劲,前方岛屿轮廓隐约,探照灯的强光不断扫过海面。战斗爆发时大海沸腾,敌军用重炮轰击海上木船,敌重机枪从岛屿高处的碉堡往海面猛射,海面腾起一排排巨大水柱,被炸毁的木船和乘员碎片掀上海空,如焰火一般高高腾起、闪耀,再散落于海区。杜荣林他们颠簸在海浪上,顶着敌军火力冒死前进,一边用轻武器反击,大陆一侧的炮兵实施火力支援,海岛和海面一片火光,海水熊熊燃烧。 
  这场战斗打得异常艰苦,终以全胜告结。杜荣林他们激战滩头,牵制大量敌军, 
  兄弟部队潮水般从几个方向攻入厦门岛,与顽敌在全岛鏖战,两天之后,岛上枪声渐渐平息,厦门战事宣告结束。 
  战事平息的第二天,凌晨时分,杜荣林奉命率领他的连队退出厦门,转驻海岸边一个渔村休整,准备投入新的战斗。 
  一个意外事件改写了杜荣林的海峡经历。 
  那天凌晨,厦岛西侧,与鼓浪屿相对的厦门港居民区,一条弯曲窄小的街道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枪炮声甫停,居民依然惊魂不定如坐火山,在那个寂静的清晨有无数人还被恶梦惊扰,骤然而起的敲门声尽管平常,却如炸弹一样震动了一方街区。 
  门被敲响的人家居街道中部,住在一座独立二层木屋里。那户人家大小十来口人,在家门被不紧不慢地敲响后,家人全部惊醒,时年五十余的屋主人吩咐大家谁也不要出声,自己披衣而起,悄悄摸到二楼阳台上,从楼板的缝隙里朝下张望。 
  他大吃一惊:楼下门外黑乎乎站着一个人,凌晨淡淡的光线把那人的轮廓投在地上,模模糊糊可以看到他背着支枪,头上戴一顶钢盔,反射着一股冷冷的暗光。 
  户主断定他的木屋被散兵盯上了。一场大战总是制造出一批死里逃生的散兵,这些散兵往往穷凶极恶,烧杀抢掠无所不为,且非常勇猛而识时务,专门欺负弱小,只跟老百姓过不去。户主看着散兵背上的枪,不知道如何是好,大汗淋漓。 
  突然门外散兵摘下他的钢盔,叫道:“阿母,是我!” 
  顷刻间那一家人全都冲到了门边。 
  来者竟是这家人久无音信的长子,他叫陈石港。 
  不久前,这位陈石港在龙潭山谷对解放军连长杜荣林大说“鸟语”,领路穿山越岭去占领一个渡口。这位游击队员却是厦门人,读过初中,毕业后在厦门港做事,在地上其貌不扬,却在地下入了共产党。三年前,陈石港所在的组织中有人叛变,他忽然失踪,家人不知他是被国民党当局逮捕还是已被秘密枪决了,一直提心吊胆,没有哪一天不心惊肉跳。不料这一天他突然跟着南下大军的大炮一起回到厦门,头上戴顶钢盔,身上背着支枪,脚下却光着,没有穿鞋,一如往昔。 
  陈石港告诉家人,他是回厦门办事的。他带着一小队人,还有一批民工,用板车把万余斤粮食推进了厦门。 
  “大军要吃饭,老百姓也吃。”他说,“我们在乡下替他们征粮。” 
  陈石港把他的钢盔和枪放在自家二楼的楼板上,洗洗脸倒头便睡,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他跟家人说他累坏了,他带着他的人把粮食交给部队后抽空回家看看,然后还得返回乡下,他在那边有很多事情要做。 
  离开厦门之前,陈石港去了驻岛部队一个师指挥部,时指挥部里人来人往,忙忙碌碌,军人出出进进都一溜小跑,神仙般来去生风。在厦门战斗全胜之后,前线各部都在紧张备战,打算乘胜再打,扩大战果。陈石港在师部见到一位副师长,副师长说部队还需要更多的粮食,陈石港说:“粮食有啦,运不出。”   
  第三章 血火浴(2)   
  他说,他那个县现在已经征集了数十万斤粮食,囤聚于山区各区、乡里,那里山高路窄,只能靠民工如蚂蚁抬食般用扁担把粮食挑到县上,再装车装船运走。目前从山区往外运粮的道路基本不通,因为土匪猖獗。新政权刚刚建立,地方武装力量单薄,一时难以打通并保护粮道。 
  副师长说:“给你派一队兵去。” 
  战争时期办事雷厉风行,副师长当即调兵遣将随陈石港去打土匪。陈石港有些没大没小,也不在乎是否允许多嘴,开口就向师长要人。他说他认识一个额上有一道疤,叫杜荣林的大个儿连长,他曾经跟这位连长一起去打过一个渡口,并在清晨时分打散了敌军的一个车队。他觉得杜荣林行,打仗勇猛,敢,反应快,打土匪就要这种人。 
  “特别印经,印经!” 
  陈石港说“鸟语”,他的意思是,杜荣林这人认真,特别认真。师长没管太多,说:“还好你没向我要一个团长。不就一个连长吗?给你。” 
  一支地方工作队立刻就组织起来。由一位师部参谋担任队长,杜荣林当了副队长。 
  那时杜荣林正在他驻扎的渔村里指挥战士做渡海作战练习,他们演练从船上冲向海滩的动作,渔船在强劲海风中树叶般晃荡不停,杜荣林和他的士兵吐光了胃里的酸水,再继续演练登船、冲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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