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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堂书话-第1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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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者,大抵有姑妄言之的毛病,缺少学术价值,现代的著述中这一点可以无

虞,而能兼有文章之美如柳田氏的却又不能多见。今摘译其第四十九节以下


四则:

仙人岭上山十五里,下山十五里。(原注,此系小里,案即等于中国里数。)其间
有堂祀仙人,古来习惯,旅客在此山中遇怪异事,辄题记此堂壁上。例如曰,余越后人也,
某月某日之夜,在山路上遇见少女被发者,顾我而笑,是也。又或记在此处为猿所戏弄,
或遇盗三人等事。死助山中有郭公花,即在远野亦视为珍异之花也。五月中闲古鸟(案即
郭公鸡)啼时,妇人小儿入山采之。浸醋中则成紫色,入口中吹之以为戏,如酸浆然。采
取此花,为青年人最大之游乐也。”

“山中虽有各种鸟栖止,其声最凄寂者恶朵鸟也。夏夜间啼,从海滨大槌来的赶马
脚夫云过岭即遥闻其声在深谷中。传闻昔时长者有一女,与又一长者之子相亲,入山游玩
而男子忽失踪,探求至暮夜卒不能得,遂化为此鸟。鸣曰恶东恶东者,即云恶朵(案意云
夫)也。鸣声末尾微弱,甚为凄惋。

赶马鸟似杜鹃而稍大,羽毛赤而带茶色,肩有条纹如马缰,胸前有斑,似马口网袋。
人云此鸟本系某长者家仆人,入山放马,将归家忽失一马,终夜求之不见,遂化为鸟,啼
曰阿呵阿呵者,此乡呼野中群马之声也。有时此鸟来村中啼,为饥馑之先兆,平时住深山
中,常闻其啼声。

又第一○九节记雨风祭云:

中元前后有雨风祭,以稻草为人形,大于常人,送至歧路,使立道旁,用纸画面目,
以瓜作为阴阳之形附之。虫祭之稻草人无此等事,其形亦较小。雨风祭之时,先在一部落
择定头家,乡人聚而饮酒,随以笛鼓同送之至于路歧。笛之中有桐木所制之法螺,高声吹
之。其时有歌曰:

祭祀二百十日的风雨呵,

向哪方祭,向北方祭呀。
(案立春后第二百十日为二百十日节,常有风暴,正值稻开花,农家甚以为
苦,故祭以禳之。)

《远野物语》给我的印象很深,除文章外,他又指示我民俗学里的丰富
的趣味。那时日本虽然大学里有了坪井正五郎的人类学讲座,民间有高木敏
雄的神话学研究,但民俗学方面还很销沉,这实在是柳田氏,使这种学问发
达起来,虽然不知怎地他不称民俗学而始终称为“乡土研究”。一九一○年
五月柳田氏刊行《石神问答》,系三十四封往复的信,讨论乡村里所奉把的
神道的,六月刊行《远野物语》,这两本书虽说只是民俗学界的陈胜吴广,
实际却是奠定了这种学术的基础。因为他不只是文献上的排比推测,乃是从
实际的民间生活下手,有一种清新的活力,自然能够鼓舞人的兴趣起来。一
九一三年三月柳田氏与高木敏雄共任编辑,发行《乡土研究》月刊,这个运
动于是正式开始。其时有石桥卧波联络许多名流学者,组织民俗学会,发行
季刊,可是内容似乎不大充实,石桥所著有关于历,镜,厄年,梦,鬼等书,
我也都买得,不过终觉得不很得要领,或者这是偏重文献之故也说不定罢。
高木一面也参加民俗学会,后来又仿佛有什么意见似地不大管事,所以《乡
土研究》差不多可以说是柳田一人的工作,但是这种事业大约也难以久持,
据说读者始终只有六百馀名,到了出满四卷,遂于一九一七年春间宣告停刊
了。不过月刊虽停,乡土研究社还是存在,仍旧刊行关于这方面的著述,以
至今日,据我所知道计有《乡土研究社丛书》五种,《炉边丛书》约四十种。

柳田氏系法学士,东京大学法科出身,所著有关于农政及铜之用途等书。
唯其后专心于乡土研究,此类书籍为我所有者有下列十种:
《石神问答》(一九一○年)


《远野物语》(同)

《山岛民谭集》一(甲寅丛书,一九一四),内计《河童牵马》及《马

蹄石》二项,印行五百部,现已绝板,第二集未刊。
《乡土志论》(炉边丛书,一九二二)
《祭礼与世间》(同)
《海南小记》(一九二五)记琉球各岛事。
《山中之人生》(乡土研究社丛书,一九二六)记述山人之传说与事实,

拟议山中原有此种住民,以待调查证明。
《雪国之春》(一九二八)记日本东北之游。
《民谣之今昔》(民俗艺术丛书,一九二九)
《蜗牛考》(语言志丛刊,一九二九)
柳田氏治学朴质无华,而文笔精美,令人喜读,同辈中有早川孝太郎差

可相拟。早川氏著有《三州横山话》(炉边丛书)《野猪与鹿与狸》(乡土

研究社丛书,)也都写得很好,因为著者系画家,故观察与描写都甚细密也。

〔附记〕以上所说只是我个人的印象,在民俗学的价值上文章别无
关系,那是当然的事。英国哈同教授(A。C。Haddon)在《人类学史》
末章说,“人类的体质方面的研究早由熟练的科学家着手,而文化
方面的人类历史乃大都由文人从事考查,他们从各种不同方向研究
此问题,又因缺少实验经历,或由于天性信赖文献的证据,故对于
其所用的典据常不能选择精密。”这种情形在西洋尚难免,日本可
无论了,大抵科学家看不起这类工作,而注意及此的又多是缺少科
学训练的文科方面的人,实在也是无可如何。但在日本新兴的乡土
研究上,柳田氏的开荒辟地的功的确不小,即此也就足使我们佩服
的了。

(二十年十一月十七日)

□1931 年作,1934 年刊“北新”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夜读抄》

文学论译本序

张我军君把夏目漱石的《文学论》译成汉文,叫我写一篇小序。给《文
学论》译本写序我是很愿意的,但是,这里边我能说些什么呢?实在,我于
文学知道得太少了。

不过夏目的文章是我素所喜欢的,我的读日本文书也可以说是从夏目起
手。一九○六年我初到东京,夏目在杂志Hototogisu(此言《子规》)上发
表的小说《我是猫》正很有名,其单行本上卷也就出版,接着他在大学的讲
义也陆续给书店去要了来付印,即这本《文学论》和讲英国十八世纪文学的
一册《文学评论》。本来他是东京大学的教授,以教书为业的,但是这两年
的工作似乎于他自己无甚兴味,于社会更无甚影响,而为了一头猫的缘故忽
然以小说成名,出大学而进报馆,定了他文学著作上的去向,可以说是很有
趣味的事。

夏目的小说,自《我是猫》、《漾虚集》、《鹑笼》以至《三四郎》和
《门》,从前在赤羽桥边的小楼上偷懒不去上课的时候,差不多都读而且爱
读过,虽我所最爱的还是《猫》,但别的也都颇可喜,可喜的却并不一定是
意思,有时便只为文章觉得令人流连不忍放手。夏目而外这样的似乎很少,
后辈中只是志贺直哉有此风味,其次或者是佐藤春夫罢。那些文学论著本不
是为出版而写的东西,只是因为创作上有了名,就连带地有人愿为刊行,本
人对于这方面似乎没有多大兴趣,所以后来虽然也写《鸡头》的序文这类文
章,发表他的低徊趣味的主张,但是这种整册的论著却不再写了。

话虽如此,到底夏目是文人学者两种气质兼备的人,从他一生工作上看
来似乎以创作为主,这两种论著只是一时职业上的成绩,然而说这是代表他
学术方面的恰好著作,亦未始不可。不但如此,正因他有着创作天才,所以
更使得这些讲义处处发现精彩的意见与文章。《文学评论》从前我甚爱好,
觉得这博取约说,平易切实的说法,实在是给本国学生讲外国文学的极好方
法,小泉八云的讲义仿佛有相似处,不过小泉的老婆心似乎有时不免唠叨一
点罢了。我又感到这书不知怎地有点与安特路阑(AndrewLang)的英国文学
史相联,觉得这三位作者颇有近似之点,其特别脾气如略喜浪漫等也都是有
的。

《文学论》出版时我就买了一册,可是说起来惭愧得很,至今还不曾好
好地细读一遍,虽然他的自序读了还记得颇清楚。夏目说明他写此书的目的
是要知道文学到底是什么东西,因为他觉得现代的所谓文学与东洋的即以中
国古来思想为根据的所谓文学完全不是一样。他说:

余乃蛰居寓中,将一切文学书收诸箱底,余相信读文学书以求知文学为何物,是犹

以血洗血的手段而已。余誓欲心理地考察文学以有何必要而生于此世,而发达,而颓废,

余誓欲社会地究明文学以有何必要而存在,而隆兴,而衰灭也。
他以这样的大誓愿而起手研究,其一部分的结果即是《文学论》。我平常觉
得读文学书好像喝茶,讲文学的原理则是茶的研究。茶味究竟如何只得从茶
碗里去求,但是关于茶的种种研究,如植物学他讲茶树,化学他讲茶精或其
作用,都是不可少的事,很有益于茶的理解的。夏目的《文学论》或者可以
说是茶的化学之类罢。

中国近来对于文学的理论方面似很注重,张君将这部名著译成汉文,这
劳力是很值得感谢的,而况又是夏目的著作,故予虽于文学少所知,亦乐为


之序也。
民国二十年六月十八日,于北平之苦雨斋。

□1932 年10 月刊“开明”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看云集》

猪鹿狸

《猪鹿狸》,这是很奇妙的一部书名。这在一九二六年出板,是日本的
乡土研究社丛书之一,著者早川孝太郎,学人而兼画家,故其文笔甚精妙。
所著书现有《三州横山话》,《能美郡民谣集》,《羽后飞岛图志》,《猪
鹿狸》,《花祭》二卷,有千六百页,为研究地方宗教仪式之巨著。其中我
所顶喜欢的还是这《猪鹿狸》,初出时买了一本,后来在北平店头看见还有
一本又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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