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这时,她醒了过来。头上都是冷汗。我这是怎么了?她想。这个梦,她回想着,她做过的,一模一样的梦。还是在新婚的时候,当时是丈夫把她拍醒了,她给他叙述了梦境。“一个梦而已。”他拍拍她,“没事了,睡吧。”
两次做同一个梦是什么意思?她努力回想着,其后发生过什么事?想不起来了,好像并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她打开灯坐了起来。孤灯只影。午夜梦回的那份孤独,虽然不是第一次体验,但是,此刻更增添了一份惊恐和凄迷。
“我为什么总没有安全感呢?”她想。这么多年,她煞费苦心地奋斗,一点儿一点儿地争取她想望的东西。她有过婚姻,现在她也有稳固的地位,是个权力很大的国家机关的副处级干部。对于她这个外来的、没有可炫耀的文凭的女人,这就算相当不错的成绩了。但是,她没有安全感,从始至终,她没有安全感。没有真正的朋友,现在的人,谁不是在窥探着别人?在正科提副处的争夺中,她知道身边身后有诸多敌意与议论。但是,管它呢!这个世界是强者的世界,只要你有了权力和地位,就会有人匍匐在你的脚下。不管他背后怎么说,当面,他还得逢迎和奉承。权力增添了她的自信和安全感。那么为什么,她还经常环左顾右充满疑惧?
她点燃了一支烟。烟,她极少抽。
童年是她永远摆脱不了的噩梦。她总有一种感觉,好像血液里有一种卑屈和低贱。即使是在她趾高气扬的时候,她也常在不经意间瞥见那个卑贱的影子。一人在家,有时她会故意地蓬头垢面,贪婪地放开大吃,那个时候,她的心情总是很恶劣。
又想起了母亲。“我恨你!”她在心里恶狠狠地说。
她与她的母亲之间似乎有天生的敌意。而比她小两岁的一对双胞胎弟妹与她在家庭地位上的不同,她从骨子里都能感觉出来。母亲经常责骂或责打她,这个时候,她总是怒目而视,母亲就会骂:喂不熟的狼崽子。有一次她回嘴:我是狼崽子,你就是母狼了。母亲气得大叫:我可没福气生出你这种狼崽子。那时她心里突然有一种模糊的东西闪过:对!我不是你生的!我知道我不是你生的。瞧你那副嘴脸,你生得出我来吗?一直站在旁边不哼不哈的父亲这时上来猛给她一巴掌:我叫你胡说八道!我们辛辛苦苦生你养你,就是让你同父母来作对的吗?父亲过去还从未打过她,那一天,她跑了出去,在学校的教室里度过了一个夜晚。
一个周末,父母带着弟弟出门了,让她在家里带妹妹。一整天家里没人,她觉得十分放松和高兴。她打开那只母亲在一年中只在大太阳天翻晒时才打开的樟木箱子。箱子里面有几件各种花色的绸缎旗袍,有两块缎子被面,两条针织披肩,一件花布的一件纱的布拉吉。她拿出来,一件一件地在身上比划,她是如此地喜欢这些东西。这两件布拉吉,她在照片里看母亲穿过,那个时候,母亲还算有点姿色,而这些旗袍,难道母亲也穿过吗?这么漂亮的东西,想想母亲现在那水桶般的身子,那肥肥的一步一抖动的屁股,那黄胖黄胖的脸,她心里有些蔑视地想,她有配穿这些东西的时候吗?
兴致勃勃地翻弄这些东西,她心里升腾起一种强烈的愿望:我要这些东西,我要比这些东西更好的东西,我要享受这世上的荣华富贵,我要让你们后悔,你们曾经这样对待过我!
那一天,她还很高兴地要为妹妹团子梳头打扮。她把团子的头梳成这个样式,拆了,又梳成那个样式,团子疼得哇哇叫,不让她梳了。她又建议团子玩演戏:你装成地主家的丫头,现在,你犯家规了,我要把你绑起来。她把团子的身子绑在椅子背上,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她心里突然升腾起一种虐待的亢奋,她再继续做下去:把团子的脚也紧紧地绑上了,又往她嘴里塞上一块手帕。“就是这样子,”她说,“过去地主对丫头都是这样的。”但是团子的脸开始变色,眼里露出惊恐和愤怒的神色,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出来。
她把团子放下来,团子赶紧就躲了出去。从这一天起,团子再没有同她接近过,总是尽量避开她,一副害怕和冷淡的样子,直到去世。团子只活了十岁,她从生下来体质就弱。认真说起来,她是挺温和的。这件事,她心里有内疚,而更让她惊奇让她害怕的是,她发现了自己心中隐藏着一种狂暴和恶意。但是她又想,父母宠你爱你,凭什么你就比我高贵?就算受了一点委屈,那也不用装出一副小姐样。团子夭折后,那点内疚倒真的成了一块硬核梗在心的一个角落里。
那点内疚并没有阻止那种恶意在她心里滋生扩大。她是那么容易愤恨,那么容易就产生一个愤恨的对象,心,总是在一种失衡的状态中。
心里总是冷冰冰的。得到的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容易,而要失去,则可能是瞬间的事。她警惕地护卫着,护卫着已经得到的;她不断地窥视着,窥视着可能的机会。活着真累。
可是,不这样行吗?
第一部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她上中学的时候,文化大革命正是如火如荼。小学三年级就停课了,1969年,毛泽东一句“复课闹革命”,他们这些三年级小学生就直接跨进了中学的课堂。能学什么呢?学工,学农,学军,倒是什么都学。不过,她觉得她学到了一点最重要的东西:吃苦的能力和把握时机的能力。
入团是她把握住的第一个时机。轰轰烈烈的红卫兵运动刚刚过去,共青团组织刚刚恢复,他们这些刚刚够上入团年龄的在校中学生,谁不希望成为第一批共青团团员。但是据说第一批一个排只发展一两个(那时中学也按军队的班排连编制),从各方面来说,她都是根本排不上队的。那时,学校同全国所有的单位一样正在响应伟大领袖“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号召,大挖特挖防空洞。热热闹闹地集体到山脚下去挖洞,对十来岁的学生来说,本来就够刺激够好玩的,何况更有一重神圣在里面:是防御帝国主义侵略的神圣的政治任务。身强力壮的男生在洞里面挖——不断地往山的肚子里面扩展,其他的学生往洞外运土。大家干得热火朝天兴致盎然,谁也没注意谁。但是她却注意到了,她注意到了校工宣队队长老张。老张总是跟着他们这一个排劳动,每个星期五下午,他准来。
她找了一对大簸箕。那一天,老张果然又来了,照例是高高兴兴地给大家鼓劲,一副大担子挑土。她把簸箕装得很满,每挑到山洞外,先歇一下,等看到老张的身影向洞口走来,她就马上挑起担子起劲地走起来。这样,在熙来攘往的挑土人流中,她总是不远不近地走在老张的前面。担子毕竟太重了,这样挑了一段时间,她觉得腿直打战,肩膀钻心地疼。“咬住,咬住。”她对自己说。她咬着牙坚持着,因为她已经感觉到了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她。终于,她听到了那声呼唤:“王亚珂,”老张赶到她旁边,“你的簸箕太大了,你这样干会受伤的。”老张帮她卸下担子,“哎哟。”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肩膀磨破了。“你这孩子,干活不是这样干的。”老张的批评里明显带着赞许与心疼。“您不是总对我们说改造世界观要从每一件小事做起,要在劳动中磨炼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吗?”她一脸的虔诚与天真。
第一批入团的团员名单公布了,一连二排四十八个学生只有王亚珂榜上有名。这是一个大冷门,同学们不知所以议论纷纷。她笑了。
进入部队文工团是她把握住的第二个时机。那与入团是同一年的事,初二下半学期。得知部队文工团到市里几个中学挑选文艺女兵的事时,她正在一座高山上的校办农场劳动,离学校有大半天的路程。那一天,两个去山下买菜的女生回来议论,她知道了有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也知道了,这个挑选,只还剩两天的时间。
所有的女生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也只是倾慕地感叹一番,谁也不敢把这件事与自己联系起来。本来嘛,文艺女兵,这哪是平民百姓能企望的事,就算是公开挑选,一个市几所中学只挑选两个,万里挑一,也早就有一大堆有背景的人在候选了。
她偏不这么想。有后门的早就走进去了。这次既然公开挑选,他们总是想挑一些真正能跳能唱,真正条件好的。有机会,干吗不去碰一碰?在校宣传队,她总是跳主角,而且她知道她长得漂亮,尤其是笑起来之后,镜子不会欺骗她,人们的眼神不会欺骗她。也许她就能捡到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干吗不试一试?!
问题是她怎么赶下山去。如果还有两天的话,她今天晚上就必须下山去。这条山路,就是白天她一人走,她也害怕,何况现在天已擦黑。不!她必须下去!怎么样她都得下去!
那是他们吃完晚饭不久,山上蚊子多,男生与女生都各自待在他们用艾草熏过的屋子里打扑克或讲故事玩。那时正在流行“梅花党”和“一双绣花鞋”的故事,班里的故事大王牛芸在绘声绘色地讲着,所有的女生都听得极其入神──除了她,她的脑子正在飞速转动。“这时候,他看到了一双绣花鞋,”牛芸自己也极为紧张和兴奋,在高峰处她咽了一口吐沫,故意地作一停顿。短暂的屏声静气的寂静中,“哎哟,”她的突发地呻吟起到了爆炸性的效果。待看清是她在抱着肚子缩成一团呻吟,女孩子们纷纷围到她的身边,“你怎么了?”她们七嘴八舌地问。
闻讯赶来的班主任张老师喂她喝下去一杯热水。“也许是阑尾炎。”她声音微弱地说,“我弟弟得过这个病,也是这样突然疼起来的。医生说,要是晚一点送到医院,阑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