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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一口唾沫吐在了路边的树根上,鄙意地看了小梅一眼。
冯姨小声说:“真是只狗。”
小梅反唇相讥说:“谁是狗谁自己知道。”说完就扭着屁股走了。
一进门冯姨就辩解说:“赵医生是去给红香小姐瞧病的,每次她都在跟前,可以作证。”福太太最厌恶的就是这种两面逢迎的人,她将手边的茶杯顺手就朝冯姨掷了过去,茶杯撞在墙壁上,清脆的一声,碎了。
福太太说:“这是你能自己做主的吗?”
当赵原第五次去红香院子的时候,冯姨就把他挡在了外面。赵原说:“我是来给红香小姐做孕期常规检查的。”冯姨不懂什么常规检查,她也不想懂,只是将苍老瘦小的身体死死地挡在门后面,满怀怨愤地说:“我们小姐不需要你的检查。”
“常规检查怀孕期间一定得做的。”赵原着急地说。
“我生了五个孩子,怀孕的时候什么检查也没做过。”冯姨说。
红香在屋里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她猜想是福太太知道了这事情。福太太想要遮住鹿家的秘密,得限制所有外人和她接触。最后,红香听到了赵原离开的脚步声和冯姨关门的声音。
冯姨对红香说:“不是我不叫赵医生进来,是福太太不让他来。”
红香戴着那顶红帽子坐在火炉边,眼皮也没抬地说:“我知道。我不怪你,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什么。”
不过赵原还是来了第六次,这次他是中午时间来的,冯姨刚好给红香领午餐去了,他在院墙拐角处看见冯姨从院子出来,趁机推开门走了进去。和第一次来的时候相比,现在的赵原已经对这个院子了若指掌了。
赵原对守在火炉边的红香说:“我来给你做常规检查,这个必须做,要不谁知道有没有问题?”红香在床上仰躺着的时候,眼睛盯着赵原的脸问:“那我有问题吗?”赵原的听诊器不停地在红香的肚子上转换位置,红香能感觉到赵原的手指划过自己肚皮,那种感觉痒痒的,同时她还能听到赵原谨慎的呼吸声。为了凝聚注意力,赵原的呼吸声显得很细碎。最后,赵原抬起头,说:“目前还没什么问题,我看正常。”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不过得经常检查。”
冯姨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胸前挂着听诊器的赵原,她惊恐地看看院门,再看看红香。红香摸着肚皮说:“你不用看我,是赵医生自己进来的。”
冯姨的脸色有些古怪,却不敢多说什么。
第五章 鹿家的骨血(3)
赵原意识到了冯姨的敌意,他知道福太太限制别人到这院子里来。赵原从鹿侯府的下人口里得知,住在这里的是鹿侯爷的侄女,她有传染病。赵原后来曾查看过红香的眼皮和舌头,他煞有介事地问红香:“他们说你有传染病,你到底有没有传染病?”
红香一怔,捂着嘴笑,笑完了后叹了口气,她说:“你是医生,你看我有传染病吗?”
赵原又把红香的眼睛和舌头看了一遍。在他做此查看的时候,冯姨不断地在旁边咳嗽。红香说:“冯姨你喉咙不舒服吗?不舒服你就去院子吐口痰。”冯姨就红着脸愤愤地去了院子,很不情愿似的。
“我看小姐没病。”赵原说。
“医生说没病就是没病,有没有病只有医生知道。”红香说。
就是在这个深冬的下午,红香第一次感觉到了肚子里的孩子在剧烈活动,孩子的脚踢到了她的肚皮,又疼又痒,那感觉就像有一只鱼在子宫内游泳,或者一只蝴蝶的翅膀在舞动一样。红香连忙叫冯姨把刚刚出门的赵原喊回来,冯姨不去。冯姨说:“每个孩子在母亲肚子的时候都会这样。”红香半信半疑地把手轻抚在肚子上,说:“他在踢我。”
“那说明小姐怀的是个男孩,男孩调皮。”冯姨说。
“那你快去把赵医生追回来,我要问他这是怎么了。你又不是医生,你知道什么?”红香捂着肚子说。
“可是福太太不让赵医生来这里。”冯姨小声说。
红香的脸变得难看起来,她说:“我要是有什么问题,福太太会杀了你的。”
冯姨想了想,脸上的表情由不置可否变成无可奈何,最后走出了屋子。红香听到冯姨在院子里说:“小姐,是福太太说不准让赵医生再来的,不是我,我只是个下人,我得听主子的吩咐,小姐你就别为难我了。”
关于红香和赵原的传闻在那个冬天像墙角盛开的腊梅一样,越开越多,越开越艳。这些传言附着在鹿侯府的一九四六年之末尾,驱之不散。水果街街口的算命先生偷偷地对人说:“看到了么?鹿侯府上空有团黑云,那是鹿家不祥的征兆,鹿家要倒灶了。”几乎没人相信算命先生的话,有人恶作剧式地扔给算命先生一块银元,叫他算算鹿侯府什么时候倒灶。算命先生捡起银元,然后看着鹿侯府高耸入云的屋顶说:“快了,就快了。”算命先生的语气郑重而幽暗。周围的人哄笑着散开了,他们说:“鹿家是不会倒的,鹿家的风水硬,从乾隆年到现在,都占着我们同州城最好的风水。”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也无不灭的烛火。”算命先生说。水果街的人听不懂他的话,也懒得听,他们以蔑视的眼神看看算命先生,又用艳羡而崇仰的目光看看鹿侯府,嘴角抽出若隐若现的笑。
一九四七年元旦过后的几天,新的大雪再一次降临。积雪覆盖了整个鹿侯府,一连几天鹿侯府的下人都在扫雪,扫成堆的雪被运到后花园去,在那里等着被来年的春天所融化。扫雪为下人们交流信息和传言提供了方便。一个下人说:“赵医生去了红香小姐的院子,他给红香小姐看传染病去了。”另一个下人则立即反驳道:“赵医生说红香小姐根本没有传染病。”人们不知该相信谁的,直到管家吴让走过来,他们才闭上了嘴巴。
吴让把一铲子雪撒到一个下人身上,冷冷地说:“狗日的,只管好好扫雪。”下人们立即噤若寒蝉地停止了说话。
这一天,人们突然听到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有人判断,爆炸声来自城南。在沉闷的巨响过后,同州城的人们看着城南的一座古塔像一个老人般地仆倒在瓦砾堆里,变成一些芜杂的断木残砖。警察局的黑色警车拉着警铃开往城南,许多孩子跟在警车后面奔跑,黑色的烟雾升起来后,弥漫了整个同州城的天空。
警察局的人对古塔的残迹做了研究,他们发现了许多被爆炸烧损了的黑色枪管,以及一些凌乱的子弹,在砖木的碎片之下,还有许多没来得及处理的黑炭和芒硝,两个被烧焦的尸体发出浓烈的臭味。姚局长据此做出判断,这是个地下弹药厂。
爆炸过后的天空接连地还在下雪,雪片却变成了土灰色。还有十几天就是农历新年了,而这次爆炸留下的刺鼻气味却久久不散,像阴云一样弥漫在空中,给人一种大祸将临的感觉。算命先生又说:“同州城快完了,就快完了。”有人立即说:“你不是说鹿侯府快完了吗?现在又说同州快完了,我看你八成是老糊涂了,再这样的话以后就不会有人找你算卦了。”算命先生轻蔑地笑了笑,转身走了。
街道上不时会传来鞭炮的声音,只有这清脆或者模糊的鞭炮声多多少少带给人们一些新年将至的气息。
腊月十五这一天是小寒,天气晴朗,空中挂着圆圆的月亮,月光照着雪光,整个同州城变得一片光亮。这天晚上,鹿侯爷的鼻血忽然汹涌不止,流得衣服和被子上到处都是。泼水声和脚步声频繁从前院传来。不一会儿,红香就听到了汽车的声音。医生赵原从汽车上跳了下来,疾步直奔鹿侯爷的屋子。
红香敲开了冯姨的门,说:“前院出事了。”
冯姨把耳朵贴在院门上听了一会儿说:“小姐,是鹿侯爷的病犯了,赵医生给鹿侯爷看病来了。”
“冯姨你真厉害,连赵医生的脚步都听得出来。”红香站在台阶上说。
“人一老,眼睛就不行了,只能靠耳朵。”冯姨说。
泼水声一直持续到夜半时分才平息下来。因为深夜怕不安全,这一夜赵原被允许在鹿侯府内留宿。管家吴让在后院为他准备了客房,丫鬟领着他去后院。
后半夜,一切就变得安静了下来,是那种毫无声息的安静。红香缩在大床的一角,把头枕在胳膊上。肚子里又有鱼在游动的感觉,她把另一只手放在肚皮上,轻声地嘀咕:“都半夜了,难道孩子还在动吗?”她想他肯定是在肚子里憋得慌想出来了。红香无法想象孩子在肚子里是什么样子,她想他肯定会是一只手指含在嘴里,涎水顺着手指往下流,那些新生的婴孩都是这样的表情。这样想着她就渐渐有了一种幸福的感觉。
红香想,她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后,她就可以带着她的另一半报酬回榆林寨去了,永远都不和鹿侯府的人打交道了,这里的人一个比一个虚伪,一个比一个卑贱。
北风掠过窗户,窗帘在沙沙作响。
第五章 鹿家的骨血(4)
也许过了有半个小时,也许是一个小时,红香从恍惚中醒了过来。她首先听到的还是那毫无声息的宁静。火炉透出的红光照射在墙上,半壁墙都成了红色的。睡觉前,她特意让冯姨在火炉上放了一些干花瓣,那些花瓣散发着淡淡的香,整个房间都是香的,仿佛回到了春天,到处都是花香。
红香在花香中翻了个身,她把脑下的胳膊换成了枕头,那只被枕良久的手臂正在发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红香看到窗户上有个影子闪了一下,她猛然间清醒了过来,心脏随之狂跳不已。黑影闪过窗户,在她门前停了下来。红香看得见他在拨弄门里边的开关。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上。
门“嘎吱”一声开了,外面的寒气扑了进来,红香刚想开口喊,黑影扑过来捂住了她的嘴。黑影紧张而动情地说:“是我,我是赵原。”他的声音如此之小,却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