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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而寂寞地横在空中,几只麻雀落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叫,唱着黑夜前最后的歌。青烟袅袅升起,像轻浮的灵魂飘向高空,渐渐变淡,不一会儿就融进了那蓝色的流云。而苦洌的药味却被梧桐树宽厚的叶子压在了小院,贴着地面往四周弥散,很快就熏走了树枝上歌唱的麻雀。
药熬好之前,红香怀里抱着鱼缸走过来,看着药罐中沸腾的药液对小梅说:“你还能闻到这药的臭味吗?我什么都闻不到了。”
“我能闻到,很苦。”小梅说。
红香的眉头皱了皱:“我知道苦,我又不是没喝过。”她说,“不过,这些药你还得喝。”
小梅回过身,她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了一眼红香。“我又没病。”她小声说。
“当初是你答应的。”
“小姐,你就饶了我吧,我又没病,这药会喝死我的。”
“我不管,是你答应我的,如果你想赖账,我就去告诉福太太。”红香说完,转身回了房,把门从里面关上了。门碰在门框的时候,震得窗户上的玻璃哗哗作响。
小梅把熬好的药汁倒进碗里,热腾腾的苦味扑鼻而来,叫她差一点就吐出来。小梅从小就怕苦味,第一次吃母亲炒的苦瓜时,硬是被苦得一天没吃东西。小梅把盛有药汁的碗端到门口,隔着门说:“小姐,药熬好了。”
“熬好了你就喝掉。”红香在里面说。
小梅端着碗迟疑了一会,下午在后花园葛云飞握住红香手腕的那一幕再次出现在她眼前。天已经黑了,鹿侯府各处的电灯已经亮起,可是红香却没有开灯,她一个人坐在黑漆漆的屋里。“小姐,我喝,你让我进去吧。”小梅最后说。
“你先喝了,我就让你进来,当初是你说要喝的,别想赖账。”红香站在门边说。红香的耳朵贴在门上,她能从外面的声音来判断小梅是否把药喝了。药味从门缝飘进来,她连忙捂住了鼻子。最后,她终于听到一阵咕噜的声音,伴随着从腹腔发出的打嗝声以及小梅往日的干呕声。小梅终于把药喝了。
红香打开门,同时也打开了灯,她把一杯加了白糖的水递给小梅,说:“赶快喝了它。”小梅抓过杯子,一口气就把糖水喝了,脸色终于不再潮红,而是变成了苍白色。
“我知道你怕苦。”红香说,“我也怕苦,是人都怕苦,没有人不怕苦的。”
喝完药后小梅憋着气出了小院,朝水房的方向走去。阿财刚刚烧完最后一锅水,正埋头刷锅准备回去睡觉,所以丝毫没有觉察到走进水房的人影是小梅。他头也没抬地说,暖水瓶都是满的,在台阶前。影子并未离去,而是越来越近。阿财这才抬起头,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了灶膛前缩着肩膀的小梅。阿财为小梅的到来惊喜不已,他停止了刷锅,慌张地站在锅台旁,显得有些受宠若惊,过了很大一会儿才憨厚地挠挠脑袋,说:“今天,我这里没有话梅,都被你扔了。”
“鬼才想吃你的话梅。”小梅幽幽地说。
“我这里有茶,你喝茶吗?”阿财又说。
“鬼才会喝你的茶。”
这下阿财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继续呆呆地站在锅台旁,像个木桩一样一动也不动。
“你过来。”小梅对阿财说。
阿财扔掉刷子走近小梅,在距她一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小梅被阿财委委琐琐的样子弄得有些窝火,她抓起一根柴禾扔在阿财腿上,气咻咻地说:“再靠近些,你这个傻子。”阿财只得胆怯地再往前走了一步。
“她欺负我。”小梅说,“她欺负我,她叫我喝那些治疗月经的药,我又没病。”
“谁欺负你?”阿财懵懂地问。他一头雾水。
小梅指着红香所住的小院,再次气咻咻地说:“就是那个骚货,我早就知道她是个骚货。比潘金莲都骚的骚货。”
这下,阿财显得更加迷茫了,他眨巴着艰涩的眼睛说:“潘金莲我知道。”
“你要帮我报仇,阿财。”小梅最后说,“她欺负我,潘金莲欺负我。”小梅拉住了阿财的手,她的眼泪流下来,滴落在阿财的手背上。阿财这才知道,小梅握着他的手哭了。她的香甜的眼泪从他的手背滚落而下,温热的,阿财用另一只手接住那欲滴的滴泪,他把泪滴像捧珍珠一样捧在手心,捧到小梅眼前说:“你哭了。”
小梅说:“那个骚货欺负我,你要帮我报仇。”
在如何为小梅报仇的问题上,阿财一反往日的愚笨和委琐,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们可以在给她喝水的暖水瓶里灌洗锅水,还可以往里面吐痰,要是吐不出痰的话,那就吐唾沫,对着暖水瓶口放屁,臭死她。”阿财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全是愤恨的表情,一副摩拳擦掌的姿态。小梅被阿财这义愤填膺的样子惹笑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阿财这么冲动。她用另一只手拍拍阿财的肩膀,说:“阿财,你真是好人。”
阿财立即歪着硕大的脑袋,拳头握得紧紧地说:“我要为你报仇。”
小梅擦掉眼泪,拍打掉沾在屁股上的柴禾碎屑说:“还是算了吧,谁叫人家是主子,我们是下人呢。”
红香很快就发现了暖水瓶里的异常,她在茶水里看到了一丝淡白色的痰。红香把茶杯摔到了院子里。小梅听到声音,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她看着一脸怒容的红香,再看看破碎在院子里的茶杯,喉咙深处发出一阵不由自主的干呕。
在里屋,红香用压得尽量低的声音问小梅:“是不是你在我的水里吐了痰?不要以为我看不出那是一口痰。”“不是我,小姐,我没有。”小梅说。红香把暖水瓶提到了里屋,把里面的开水全部倒进脸盆,她拉着小梅走近脸盆,指着漂浮在水面上的那些污物,说:“你看看吧,这些都是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小梅嗫嚅着,无话可说,脸上的颜色迅速由红变白。
“你说吧,怎么办?”红香说。
第三章 暧昧关系(2)
小梅沉默不语。
“不说话是吧?好,那我只好去把这个告诉福太太。”红香说着就往外走,“再这样下去,我非死在你手上不可。”小梅立即拖住了红香的胳膊,红香用力一甩,小梅跌倒在地上,某种恐惧叫她随即抱住了红香的腿。
“贱人,为什么人都会这么贱?”红香撕扯着小梅的头发愤怒地说。她推不开小梅,小梅像个垂死的溺水者抓着救命稻草那样自始至终紧紧地抱着红香的腿。最后,红香的力气在和小梅的拉扯中丧失殆尽,她喘着气说:“好了,这一次我不告诉福太太。”小梅的手松开了,目光呆滞地盯着地面,不言不语。
“但是我不能饶了你。”红香又说,“你自己做了坏事,就得受到惩罚。”
“小姐,那你要我怎样?”小梅小声说,“我真的没有往暖水瓶里吐痰。”
“我要让你把这些水喝了。”红香冷冷地说。
“不要。小姐,这真的不是我吐的。”
“是不是你吐的我不管,你不喝也可以,不喝就等着回你的城北老家去吧。你不要像个乞丐一样赖在地上。你要弄清楚,是你在欺负我,而不是我欺负你。”
小梅无奈地看看红香,眼睛里闪着绝望的目光,她还想哀求,可是红香冰冷的目光丝毫不容商量:“不惩罚你我非死在你手上不可。”小梅闭上眼睛,把嘴凑向脸盆。
整整一个晚上小梅都在床上辗转反侧,她听着屋顶上猫头鹰凄厉的叫声,胃里一阵阵恶心。她在心里狠命地诅咒着阿财,这事肯定是白痴阿财干的,阿财明明知道痰会漂在水上,还要往暖水瓶里吐。和她同屋的丫鬟们早就睡着了,轻微的鼾声此起彼伏。她的脑袋和身体都在疼,白天被红香撕扯过的头发,发根处也开始痛。她的手伸进头发里,抓到了一缕脱落的发丝。“这个骚货,居然拽掉了我的头发。”小梅在心里说。她摸索着把掉下来的头发用细线缠起来,压在枕头下面。
再次见到阿财的时候,小梅一句话也没和他说,提了暖水瓶就走。阿财兴冲冲地走过来想和小梅搭讪,他想把他已为她报了仇的秘密告诉她,可是在他即将走近的时候,小梅给了他一个极为冰冷的表情,同时把一口唾沫吐在了他身上。
阿财颇为忧伤地看着小梅的背影,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良久,他才学着别人的语气自言自语道:“我为她报了仇,她还吐我唾沫,这就是女人。”
2
红香把盛有金鱼的小鱼缸放在里屋,她不允许小梅碰她的金鱼,连靠近它们也不准,更不准她去喂养。她每天都去后花园为那些金鱼挖寻红色蚯蚓,把蚯蚓弄成细碎的小块,撒进水里。可是葛云飞却告诉她:“金鱼不吃蚯蚓,只有那些笨拙的专供人们食用的鱼才吃蚯蚓。金鱼是鱼中的宝贝,得享用专门的食物。”葛云飞把从外面买回来的鱼食送给她,并趁机在她的手上、胳膊上轻轻地捏一把。红香推开葛云飞的手,往后退了一步,而葛云飞则立即往前追了一步。
葛云飞对红香说:“小姐,我教你钓鱼吧。”他手执一条长长的钓竿,暗含微笑地站在池塘边向她招手。夕阳给钓竿涂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红香转过身看看不远处的小梅,对她说:“你先回去吧,把药熬了,我要跟葛老爷学钓鱼。”小梅低着头从红香身边走过去。出了后花园的门,她一路上都在吐唾沫,直到最后吐得口干舌燥。她在心里不住地咒骂:“潘金莲,潘金莲,潘金莲……”
把药草添加了水架上火炉后,小梅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傍晚的和风掠过鹿侯府的梧桐树,发出沙沙的和谐声音,那声音停在了小梅的脸上,像只柔软的手一样温暖地抚摩着她的脸,惬意而舒服,这叫小梅感觉到自己内心的阴郁在一点点地消散,某种空白正在渗进她的身体。然而很快,苦洌洌的味道就从药罐冒出来,小梅闻到了浓烈的腥苦味。
这种腥苦味能叫小梅记忆一辈子。她在台阶上发出一阵习惯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