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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将军的敌人,比想象中的难缠啊……”杨长帆难以想象,在如今的乱局腐政中,戚继光要搞出怎样一支军队,才能跟那样一个武装帝国战斗。
“杨公子又说错了,汪直不是敌人,此人游刃有余,周旋于我大明、倭国与弗朗机之间,其实是个商人。”戚继光摇头道,“汪直专于商营,练重兵只为护其生意往来。贼寇在他手下,几乎鲜有滋扰我东南沿岸的情况发生。”
“将军的意思是……”
“走吧杨公子,更多我也不知道了。”戚继光拍了拍杨长帆,“愿张总督、赵大人能处理好一切吧。”
杨长帆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也不知道怎么说。戚继光比之赵文华要稳重太多太多,听到马屁一笑而过,自己所说的那些火炮机械、炮兵编排也过于空中楼阁,在他眼里自己该是个妄人,狂妄而谈。
可自己又能怎么样呢?跪在地上说将军你收了我吧,我要跟你抗倭?之后成为戚家军的一员,运气好在从戎的道路上越走越高,运气不好,在某场战役中光荣牺牲?
活在这个时代,有种无奈,你总要将自己的人生,寄托在别人身上。
即便是戚继光,恐怕也在经历着这样的悲哀。
杨长帆突然很羡慕戚继光口中的“五峰船主”,翻手为云覆手是雨,叱咤一方。只是不知道,这位名副其实海贼王的事业是如何收场的,既然他没郑志龙郑成功那么有名,结论也就很显然——他失败了。
而扬长帆自己,已经很走运了,貌似会成为一种叫做祈海祭酒的东西。
可那又如何?
倭寇如今已经进了杭州湾了,自己这海还种的下去么?
想着哪天,一艘大船过来,不再是一只问路小艇,而是成群残暴可怕的浪人武士——
杨长帆不寒而栗。
行走之间,戚继光已停下了脚步,咳了一声:“再会了,杨公子。”
“再会,戚将军。”杨长帆作揖。
戚继光就此转身,轻叩临街一户的房门,上面没有牌匾,显然不是他家府邸。
杨长帆左右想了想,还是不愿就这么别离,下一次再会,不知道要等多久了,刚刚戚继光说到自己管兵器,这让杨长帆想到了一个利国利民利己的好事。
他连忙又转身过去:“戚将军,在下还有……”
戚继光的表情却有些厌烦,正要说话,忽见杨长帆身后一道白光闪过,戚继光从戎多年,对于这种事件有种本能反应。
“小心!”戚继光惊叫一声,一掌推在杨长帆腰间。
别看杨长帆人高马大,被这么一推像纸片人一样倒地摔出老远。
未及反应,戚继光一个后跃,同时不知从哪里摸出了贴身匕首,冲黑影吼道:“何人行刺!”
“行刺???”一中气十足的女声响彻黑夜。
啪嗒!
戚继光瞬间把匕首往地上一掷,躬身行礼:“不知是夫人…………”
这声音里,充满了上古时代的恐惧,那是猴子从树上下来第一次看到猛虎的恐惧,那是羚羊享受青草时突然嗅到狮子味道的恐惧,那是马哈鱼逆流而上翻腾时被熊掌抓住的恐惧。
070 天才
猛虎厉害,就是因为他不给猎物反应的时间,放在这里,就是不给人解释的机会。
“你也不必知道了!!”
只见白光再度一闪,柳叶刀如银蛇一般猛然袭来!
戚继光情急之下,侧身闪开,狼狈之极:“夫人听我解释!”
“不必解释,先取你首级,再诛了那****!”
白光再度杀来,风声赫赫。
这是真的都是杀手啊!
戚继光连滚带爬逃窜,急中生智喊道:“夫人误会!!这是我兄弟的宅邸!”
“那再添一条命!!”黑影厉声一喝,突然想到了还有一个人,转而砍向倒在地上的杨长帆。
这是为什么啊?
杨长帆已来不及躲,仓惶护面:“嫂夫人刀下留人!!!!”
他只感觉,一股凉风划过了自己的脖子。
再一睁眼,刀就架在自己脖子上,抬头看,一年轻貌美女子正怒视着自己。
“刀下留人,我就解释一句!”杨长帆干咽了口吐沫,脑海中万般思绪瞬间滑过,最终只凄惨道,“嫂夫人,这真是我家。”
“你家?”
刀子又往前一搓。
杨长帆连声道:“在下会稽人,生意常往来于杭州府,在此置有一宅,瞒着家里……在此纳了一房妾……”
女子微微一怔,可很快又搓了下刀子:“当我这么好骗?”
“嫂夫人随我进宅,一看便知!”
“先不论这个。”女子刀子依然架在杨长帆脖子上,转头怒斥,“回了杭州为何不回家?”
“夫人有所不知……”戚继光这才敢走上前一步,“归程途中偶遇赵文华赵大人和会稽祭酒杨公子,军务紧急,我便随他们去司衙商议,这事咱们可以去司衙核实。”
女子刀子稍微松了松,想了片刻后追问道:“商议结束为何来这里?”
“我与杨兄弟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杨兄弟精通火铳之技,这才应邀来他府中摆酒小酌,商讨火铳改进之事!”
“摆酒?为何不去咱家?”
“时辰已晚,怕扰了夫人!”
“……”女子琢磨了一阵,听起来还真说得通,勉强收了刀,可疑心未退,一把抓起杨长帆,这才惊道,“你怎么这么高?”
杨长帆站直了看,才发现大嫂比自己矮了一头多,应该还没到一米六,年龄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自己就这么被一个一米六的姑娘干趴下了,可见武艺和身高从没什么正向关系。
不过这不丢人,反正戚继光也干不过她。
“谢嫂夫人手下留情……”杨长帆不紧不慢掸了掸衣服,实际上是在想对策。
“哼,留不留情还不好说呢。”女子转望戚继光一眼,“你在门口等着,我随他进去,一旦有异……”
“唰!”
她又把刀子抽出来,提在手里。
戚继光大气不敢喘,站在一旁。
杨长帆在女子的注视中,默默走向房门,轻叩三声。
里面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隔门十分期待地问道:“谁?”
人在危急时刻,总会发现自己有惊人的潜力,杨长帆竟然记起了刚刚赵文华随口提到的名字。
“悯芮,是我。”他没等里面的人回答,自行补充道,“来不及去西湖赏花了,我特邀戚将军秉烛小酌,你快些开门备酒菜。”
里面愣了片刻。
这片刻,对杨长帆来说有如一生那么长。
对戚继光来说,有如十次轮回那么苦。
“哗哒。”
门终是开了,小妾见了杨长帆便骂道:“说好的赏花不赏!哪来的什么戚将军?又是你的酒肉朋友呗?”
天才,这个小妾是个天才,至少是应对捉奸界的天才。
小妾转而望向了杨长帆身旁的女子,竟瞪眼骂道:“好么!戚将军还是个女子!现下船妓都封将军了??”
“谁是船妓??”戚夫人当即眼睛一瞪。
小妾这才看见了戚夫人手中明晃晃的大刀,吓得猛退几步:“女侠……我家穷……有多少钱都拿与你……”
“哼!”戚夫人终于沉哼一声,看了看杨长帆,又看了看小妾,终于收刀入鞘。
“怪……怪我多疑了,杨祭酒恕罪。”戚夫人表情有些过意不去,竟还行了个礼。
“不敢……”杨长帆匆匆还礼。
“你们谈吧。”戚夫人这便要转身离去。
“夫人!”戚继光最清楚老婆的脾气,当即道,“我与杨兄弟改日再谈,咱们先回家。”
“相公,铳的事重要,是我听人谗言错怪你了。”戚夫人瞬间脾气大变,恭恭敬敬认了错,没人能想象,如此端庄的人妻头一秒还在提刀杀人。
“这……深更半夜,怎能让你一个人回去?”
只见戚夫人呵呵一笑,用肩膀顶了戚继光一下:“瓜娃子,谁伤得了我?”
戚继光心下终于稳了,得便宜卖乖:“那不如夫人也进屋歇息片刻,我与杨兄弟谈完,咱们一道回家。”
得便宜卖乖多嘴,是要付出代价的。
只见戚夫人微露嗔容,略显遗憾地说道:“杨祭酒又没请我。”
戚继光心中大骇,只想抽自己十个嘴巴。
“请——请!”杨长帆只得热情相邀,同时冲初次见面的“小妾”道,“悯芮,快去准备酒菜!今夜不醉不休,明早我回会稽跑货时再睡。”
也真难为他了,每句话都要交待一些信息。
“诶!不用那么麻烦,杨兄弟!”戚继光在旁提点,“明日长帆贤弟还要跑货,我们简要谈谈就好!”
戚继光也不容易,先要把杨长帆的全名给着重念出来。
“不必客气!悯芮快去!”
“……”小妾极不情愿地瞅了眼那对夫妇,这才转身含恨而去,“是……”
戚继光也非常不情愿地与夫人进了自己的金屋藏娇之地。
杨长帆凭借本能招待二人,心中默念——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戚夫人倒也没进厅堂,反是撸起袖子直奔厨房:“我去帮妹妹一把,我烧的家乡菜相公吃的顺口。”
“辛苦夫人!”戚继光表面上言谢,心里已经在想象发生在厨房的血案了。
就这样,戚继光的妻妾在后厨忙活,杨长帆则与戚继光茫然地坐在厅内。
“……”
“……”
“房子不错。”
“谢谢……”
“……”
“……”
“接下来怎么办……”
“谈铳吧……”
“我明早真要回会稽。”
“带上她一起回。”
“可我刚刚说是背着家里人养在这里的。”
“人命重要。”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