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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形伴侣-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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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喝酒了?”她惊叫起来。

  他“哼”了一声。

  “你,真的喝酒了?”

  “……又不是喝毒药!”

  她怔在那里,突然受到一个重大启发。

  “那……今天上午……在地里……你说那些话……是不是因为……因为喝醉了?你是喝醉了吧?你是不是在地里喝、喝酒了?”

  他仰面朝天地怪声大笑起来。

  “喝醉?我喝醉了?我陈旭什么时候喝醉过?你看我像个喝醉的样子?我要是醉了,才会做那种把苞米一粒粒扒下来的傻瓜,我今朝真正痛快,当众说了那么多快要烂在我心里的话!”

  她将信将疑地盯着他的眼睛,那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兴奋酣畅的光泽,眼皮却一如平日镇定而清醒地垂落。那眼睛迷迷蒙蒙的像一口井,四面地缝的水都流向那儿。有一种生来不会醉酒、对酒精没有反应的人。他是真的没有醉?

  “没有醉,你为啥扔下镰刀就走?”

  “这回有材料好写了吧!”他突然沉下脸,瓮声瓮气地说,“为了让你去写报道出风头——场党委书记帮助教育落后青年……”

  她拼命睁大了眼睛,不让泪水落下来。满心的委屈,一时竟找不出一句回话,默默走到外屋,只见清锅冷灶,无烟无火。心里一阵发凉,肚子也咕咕地透着风叫唤。

  “回来这么半天,也不做饭……”她嘟哝了一句。

  “做饭?”她听见他在里屋冷笑了一声,又听见酒瓶盖叮当响。咕嘟——他又喝了一大口。

  她忍不住走进去。

  他冲她瞪大了眼睛嚷嚷:

  “做饭?叫我给你做饭?做梦!你不是坐办公室吗?你高贵了,有本事,我单枪匹马同他们辩论,你在旁边站着,屁也不放一个……”

  她只觉得脚心有一股寒气,直往上蹿。脑子里嗡嗡响,头盖骨突突跳动。她的手哆嗦了一下,一把上前夺下那只酒瓶,尖叫:

  “别喝啦!酒鬼!”

  他扑过来,一只手紧紧攥住瓶嘴,一只手捉住她的胳膊,恶狠狠地吼道:“你再嚷——”

  “不用吓唬人!”她紧紧闭上了眼睛。

  她只听见哐的一声炸响,什么东西从她耳边飞过,凉丝丝的水珠溅在她脖子里,一股刺鼻的酒气冲天而起。她睁开眼,脚下四处是湿漉漉的玻璃碎片。陈旭一条腿架在炕沿木上低头吮吸着自己的手指。炕席上,几滴殷红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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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形伴侣》三十(2)     

  她想哭。哀哀饮泣,号啕大哭。要我给你包吗?却哭不出来,欲哭无泪。你活该!她想扑过去,踹烂炕桌,砸碎窗子……人闻闻酒也会醉,会疯,何况喝,何况……

  她忽然听见外屋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触电似的跳过去,堵住了门,“干啥?”她大声嚷,声音发。就说是不小心打破的,就说……

  “余主任让你到队部去一趟。”来人在外头喊。没有进来的意思,她答应一声,那人就走了。

  她在外屋呆呆站了一会儿,松了口气。拿起笤帚进屋,把地上炕上的玻璃碎片打扫了,又用抹布擦了擦炕席。用凉水洗把脸,系上围巾,不看他,走了出去。

  没有月亮,天黑得又低又厚,夜风凛冽,夹着几丝看不见的冷雨,从面颊额际拂过。我就喜欢黑色。黑色是顶永恒、顶彻底、顶真实的颜色。什么东西在路边响动。她打一个寒颤,手电一晃,见路边谁家的菜园里,一排割去了脑袋的向日葵,只留下光秃秃的秆,在风里摇晃。一大片摘光了叶子的烟草,孤零零地顶着一簇干枯的烟叶籽,在黑暗中哆哆嗦嗦地呻吟,更显出秋夜的凄凉和寂寞。这样的夜晚应该躲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竟连晚饭都没有吃……

  她缩着脖子快跑几步,跳上了办公室的台阶。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发抖了。

  余主任已坐在他的黑皮椅上,慢条斯理地抽烟,脸上神情莫测。他怎么一天就回来了?那篇报道……他看了好一会儿报纸,才抬起头来,发现了她。

  “坐,”他露出一点笑容,很客气,“找你来没啥大事,你调来以后,还没工夫同你唠一唠。”

  她蓦然紧张起来。

  他咳了一声。

  “分场党支部安排你到政治文化室工作,你是咋样理解的?”

  “是领导对知青的关怀。”她机械地回答。

  “陈旭呢?”

  “他……也很感谢……”

  他在桌子棱上掸着烟灰。

  “如果说,分场党支部对陈旭打击迫害,我们还会给他的家属安排好工作吗?”

  “不,不会……”她低下头去。

  “你不是不知道嘛,陈旭到农场后的表现,一直不咋的,还有‘文革’那些事儿唔的,我们能重用他?他有才,可是思想路线不正,我们不是一直在批评帮助他吗?我们对你咋样?不是区别对待的吗……”

  她迷茫不解地望着他,费力地,希望从那骨碌碌转动的眼珠里,听出他真正的意思。

  “可惜呀,他看着聪明,净干糊涂事。好赖不知呀。”他收敛了笑,重重地往椅背上一靠。

  他的声音恳切而万分痛心。烟头在他指缝间一闪一灭,烟雾腾腾。他们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只差一步就会落入深渊。陈旭又瞒着她惹下了什么祸水?不就是那几垄苞米没掰干净吗?返工还不行……“余主任……”她嘴唇动了动,她想说,陈旭这几天正害沙眼看不清庄稼……

  她觉得余主任似乎拉开抽屉,取出了一只厚厚的信封,信封上的字她熟悉,还有那张珍宝岛战士的纪念邮票,是的,是的,是去年秋天陈旭寄给省知青办公室的那封告状信,又被转回了农场。那封信里他竭力想说明自己同林彪路线并无关系,而是农场选择接班人的标准有问题……

  “有问题。啥问题?哪个不比他强?他寻思啥?”余主任终于愤怒了。椅子摇得轧轧响。“我看他简直是个野心家,闹不好就篡党夺权。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如果还想留文化室工作,陈旭必须向全分场群众低头认罪,作深刻检讨,要不然,后果……我可说话算话……”

  她眼前晃动着来办公室路上那一根根光秃秃没有脑袋的向日葵秆,全不知余福年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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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形伴侣》三十一(1)     

  天下着雨。道路泥泞不堪,屋子漏了,天花板直往下滴水……

  她在炕上支起了一块塑料布,用来挡雨。

  塑料布一会儿也漏了,她发现塑料布原来是一只牛皮纸信封,贴着一张彩色邮票。

  她走出去,外面的雨下个不停。整个天空被一座巨大的雨幕封住了。

  她走了好久,竟然还在信封底下转。信封上有字,她走过去看。信封很高,她开始爬山。山陡极了,没有石阶,只有苞米铺的趟子,她爬得好吃力,终于爬上了山顶,却发现自己站在一块悬崖的边缘上。四面是高山峡谷。低头看,崖底是一片翻腾的暗红色的大河。她很想纵身跳下去,却又不敢。

  她站在崖顶上,四面峭壁,无路可走。

  天空很近,看清了大信封上的字。上头写的是:肖潇何许人也?

  原来是一张大字报。

  大字报上的字密密麻麻,她一口气读下去,上头列举了她的十大罪状,罪行累累。

  一回头,左边的山崖上又贴出一张大字报:肖潇从政治文化室滚出去!右边山崖上又贴出一张大字报:扎根的假典型肖潇。那些大字报长极了,从悬崖上一直挂下去,垂到底。多极了,一会儿工夫,满山遍野都是。她挤在人群里,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自己的十大罪状到底是什么。她挤来挤去,忽然遇到了邹思竹,他正满头大汗地奔来奔去。

  她问他:好久没见你了,你在干什么?

  他回答:找我的一箱子书。

  书丢了?

  让小偷扛走了。箱子沉,他当作粮食了。

  活该,她说。谁叫你从来不到文化室来看书。

  他摇摇头,用手做了一个圆圈。

  你说我的书等于零?她问。

  他点点头。我只看黑格尔、康德。

  他想走,她拽住了他的衣角:你说我怎么办?朋友。

  他恍然大悟,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翻到某一页,点着字说:最高指示:没有日本鬼子我们也进不了北京。

  她打断他,说:我不是问你这个。

  那你问什么呢?

  她想了想,也想不出自己问的是什么。但反正不是这个。她挽起他的胳膊朝前走,人潮涌动,她便找不到他了。她又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忽而看见了他,叫他一声,他回头,却是陈旭。陈旭说:快回去,中央首长给我回信了,说我大方向是正确的。

  陈旭想亲她,被她推开了。她闻到他头发上有臭味。他又伸过手来搂她,她躲开他,往山下跑。她看见郁笛背着一支黑管,站在山崖上唱歌。许多人在鼓掌。她穿着一件草绿色的翻领军衣,里面的领子是白底红点点的,很好看。阳光在她头发上闪闪发亮。

  她对郁笛说:我怎么办呀?

  离婚。她干干脆脆说。买一只梨,一切两半就行了。

  她走到小卖店去买梨。小卖店只有冻梨,成筐成筐,黑乎乎、硬邦邦,铅球似的,根本切不动。如果缓过来就化成一包水了,也没法切两半。她摇摇头。

  郁笛啃着冻梨上的冰碴。一队五颜六色的人敲锣打鼓地从前面走过来。她问郁笛那些人在干什么。郁笛说,陪葬。她仔细看,那些人胸口贴着字。明明是结婚的人。郁笛摇头说,结婚就是陪葬。

  郁笛吹起了黑管,从黑管里流出乌黑的墨汁。她赶紧蘸着墨汁,写了一张又一张大字报,密密麻麻的。

  她去贴大字报,贴在峭壁上。一根独木桥,通向山崖。她刚踩上去,发现陈旭从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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