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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缘-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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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老爷虽然也疼孩子,到底是男人家,有许多地方他也想不到──那死鬼招弟是常常给她打的,这宝宝她虽然不敢明欺负他,暗地里也不少吃她的亏。二小姐你不要对别人讲呵,她要晓得我跟你说这些话,我这碗饭就吃不成了。阿宝就是因为跟她两个人闹翻了,所以给她戳走了。阿宝也不好,太太死了许多东西在她手里弄得不明不白,周妈一点也没拿着,所以气不伏,就在老爷面前说坏话了。〃    
    这张妈把他们家那些是是非非全都搬出来告诉曼桢,分明以为曼桢这次到祝家来,还不是跟鸿才言归于好了,以后她就是这里的主妇了,趁这时候周妈出去了还没回来,应当赶紧告她一状。张妈这种看法使曼桢觉得非常不舒服,祝家的事情她实在不愿意过问,但是一时也没法子表明自己的立场。    
    后门口忽然有人拍门,不知道可是鸿才回来了。虽然曼桢心里并不是一点准备也没有,终究不免有些惴惴不安,这里到底是他的家。张妈去开门,随即听见两个人在厨房里嘁嘁喳喳说了几句,然后就一先一后走进房来。原来是那周妈,把招弟的棺材送到义冢地去葬了,现在回来了。那周妈虽然没有见过曼桢,大概早就听说过有她这样一个人,也知道这荣宝不是他们太太亲生的。现在曼桢忽然出现了,周妈不免小心翼翼,〃二小姐〃长〃二小姐〃短,在旁边转来转去献殷勤,她那满脸杀气上再浓浓堆上满面笑容,却有点使人不寒而栗。曼桢对她只是淡淡的,心里想倒也不能得罪她,她还是可以把一口怨气发泄在孩子身上。那周妈自己心虚,深恐张妈要在曼桢跟前揭发她的罪行,她一向把那邋遢老太婆欺压惯了的,现在却把她当作老前辈似的尊崇起来,赶着她喊〃张奶奶〃,拉她到厨房里去商量着添点什么菜,款待二小姐。    
    曼桢却在那里提醒自己,她应当走了。拣要紧的事情嘱咐张妈两句,就走吧,宁可下午再来一次。正想着,荣宝却说话了,问道:〃姊姊呢?〃这是他第一次直接和曼桢说话,说的话却叫她无法答复。曼桢过了一会方才悄声说道:〃姊姊睡着了。你别闹。〃    
    想起招弟的死,便有一阵寒冷袭上她的心头,一种原始的恐惧使她许愿似的对自己说:〃只要他好了,我永生永世也不离开他了。〃虽然她明知道这是办不到的事。荣宝垫的一床席子上面破了一个洞,他总是烦躁地用手去挖它,越挖越大。曼桢把他两只手都握住了,轻声道:〃不要这样。〃说着,她眼睛里却有一双泪珠〃嗒〃地一声掉在席子上。


第四部分一重重纠结不开的恩怨

    忽然听见鸿才的声音在后门口说话,一进门就问:〃医生可来过了?〃张妈道:〃没来。二小姐来了。〃鸿才听了,顿时寂然无语起来。半晌没有声息,曼桢知道他已经站在客堂门口,站了半天了。她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只是脸上的神情变得严冷了些。    
    她不朝他看,但是他终于趄着走入她的视线内。他一副潦倒不堪的样子,看上去似乎脸也没洗,胡子也没剃,瘦削的脸上腻着一层黄黑色的油光,身上穿著一件白里泛黄的旧绸长衫,戴着一顶白里泛黄的旧草帽,帽子始终戴在头上没有脱下来。他搭讪着走到床前在荣宝额上摸了摸,喃喃地道:〃今天可好一点?医生怎么还不来?〃曼桢不语。鸿才咳嗽了一声,又道:〃二妹,你来了我就放心了。我真着急。这两年不知怎么走的这种悖运,晦气事情全给我碰到了。招弟害病,没当它桩事情,等晓得不好,赶紧给她打针,钱也花了不少,可是已经太迟了。这孩子也就是给过上的,可不能再耽搁了,今天早上为了想筹一点钱,就跑了一早上。〃说到这里,他叹了口冷气,又道:〃真想不到落到今天这个日子!〃    
    其实他投机失败,一半也是迷信帮夫运的缘故。虽然他向不承认他的发迹是沾了曼璐的光,他心底里对于那句话却一直有三分相信。刚巧在曼璐去世的时候,他接连有两桩事情不顺手,心里便有些害怕。做投机本来是一种赌博,越是怕越是输,所以终至一败涂地。而他就更加笃信帮夫之说了。    
    周妈绞了一把热手巾送上来,给鸿才擦脸,他心不在焉地接过来,只管拿着擦手,把一双手擦了又擦。周妈走开了,半晌,他忽然迸出一句话来:〃我现在想想,真对不起她。〃他背过身去望着曼璐的照片,便把那毛巾揿在脸上擤鼻子。他分明是在那里流泪。    
    阳光正照在曼璐的遗像上,镜框上的玻璃反射出一片白光,底下的照片一点也看不见,只看见那玻璃上的一层浮尘。曼桢呆呆地望着那照片,她姊姊是死了,她自己这几年来也心灰意冷,过去那一重重纠结不开的恩怨,似乎都化为烟尘了。    
    鸿才又道:〃想想真对不起她。那时候病得那样,我还给她气受,要不然她还许不会死呢。二妹,从前的事都是我不好,你不要恨你姊姊了。〃他这样自怨自艾,其实还是因为心疼钱的缘故,曼桢没想到这一点,见他这样引咎自责,便觉得他这人倒还不是完全没有良心。她究竟涉世未深,她不知道往往越是残暴的人越是怯懦,越是在得意的时候横行不法的人,越是禁不起一点挫折,立刻就矮了一截子,露出一副可怜的脸相。她对鸿才竟于憎恨中生出一丝怜悯,虽然还是不打算理他,却也不愿意使他过于难堪。    
    鸿才向她脸上看了一眼,嗫嚅着说道:〃二妹,你不看别的,看这小孩可怜,你在这儿照应他几天,等他好了再回去。我到朋友家去住几天。〃他唯恐她要拒绝似的,没等说完就走出房去,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来,向张妈手里一塞,道:〃你待会交给二小姐,医生来了请她给付付。〃又道:〃我不是在王家就是在严先生那里,万一有什么事,打电话找我好了。〃说罢,马上逃也似地匆匆走了。    
    曼桢倒相信他这次大概说话算话,说不回来就不回来。曼璐从前曾经一再地向她说,鸿才对她始终是非常敬爱,他总认为她是和任何女人都两样的,他只是一时神志不清做下犯罪的事情,也是因为爱得她太厉害的缘故。像这一类的话,在一个女人听来是很容易相信的,恐怕没有一个女人是例外。曼桢当时听了虽然没有什么反应,曼璐这些话终究并不是白说的。    
    那天晚上她住在祝家没回去,守着孩子一夜也没睡。第二天早上她不能不照常去办公,下班后又回到祝家来,知道鸿才已经来过一次又走了。曼桢这时候便觉得心定了许多,至少她可以安心看护孩子的病,不必顾虑到鸿才了。她本来预备再请豫瑾来一趟,但是她忽然想起来,豫瑾这两天一定也很忙,不是说他太太昨天就要进医院了吗,总在这两天就要动手术了。昨天她是急胡涂了,竟把这桩事情忘得干干净净。其实也可以不必再找豫瑾了,就找原来的医生继续看下去吧。    
    


第四部分这大概是他的一种错觉

    豫瑾对那孩子的病,却有一种责任感,那一天晚上,他又到曼桢的寓所里去过一趟,想问问她那孩子可好些了。二房东告诉他:曼桢一直没有回来。豫瑾也知道他们另外有医生在那里诊治着,既然有曼桢在那里主持一切,想必决不会有什么差池的,就也把这桩事情拋开了。    
    豫瑾在他丈人家寄居,他们的楼窗正对着曼桢的窗子,豫瑾常常不免要向那边看一眼。      
    这样炎热的天气,那两扇窗户始终紧闭着,想必总是没有人在家。隔着玻璃窗,可以看见里面晒着两条毛巾,一条粉红色的搭在椅背上,一条白色的晒在绳子上,永远是这个位置。那黄烘烘的太阳从早晒到晚,两条毛巾一定要晒馊了。一连十几天晒下来,毛巾烤成僵硬的两片,颜色也淡了许多。曼桢一直住在祝家没有回来,豫瑾倒也并不觉得奇怪,想着她姊姊死了,丢下这样一个孩子没人照应,他父亲也许是一个没有知识的人,也许他终日为衣食奔走,分不开身来,曼桢向来是最热心的,最肯负责的,孩子病了,她当然义不容辞地要去代为照料。    
    但是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豫瑾的太太施手术产下一个女孩之后,在医院里休养了一个时期,夫妇俩已经预备动身回六安去了,曼桢却还没有回来。豫瑾本来想到她姊夫家里去一趟,去和她道别,但是究竟是不大熟悉的人家,冒冒失失地跑去似乎不大好,因此一直拖延着,也没有去。    
    这一天,他忽然在无意中看见曼桢那边开着一扇窗户,两条毛巾也换了一个位置,彷佛新洗过,又晾上了。他想着她一定是回来了。他马上走下楼去,到对门去找她。    
    他来过两次,那二房东已经认识他了,便不加阻止,让他自己走上楼去。曼桢正在那里扫地擦桌子,她这些日子没回家,灰尘积得厚厚的。豫瑾带笑在那开着的房门上敲了两下,曼桢一抬头看见是他,在最初的一剎那间她脸上似乎有一层阴影掠过,她好象不愿意他来似的,但是豫瑾认为这大概是他的一种错觉。    
    他走进去笑道:〃好久不看见了。那小孩好了没有?〃曼桢笑道:〃好了。我也没来给你道喜,你太太现在已经出院了吧?是一个男孩子还是女孩子?〃豫瑾笑道:〃是个女孩子。蓉珍已经出来一个礼拜了,我们明天就打算回去了。〃曼桢嗳呀了一声道:〃就要走啦?〃她拿抹布在椅子上擦了一把,让豫瑾坐下。豫瑾坐下来笑道:〃明天就要走了,下次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见得着,所以我今天无论如何要来看看你,跟你多谈谈。〃他一定要在动身前再和她见一次面,也是因为她上次曾经表示过,她有许多话要告诉他,听她的口气彷佛有什么隐痛似的。但是这时候曼桢倒又懊悔她对他说过那样的话。她现在已经决定要嫁给鸿才了,从前那些事当然也不必提了。    
    桌上已经擦得很干净了,她又还拿抹布在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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