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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敏缓缓走近说:“我十六岁那年因意外左目失明,如无善心人捐出角膜移植,至今不能视物。”
成祖怔住。
家敏说:“所以我与你志同道合……”
“慢着,那是几时的事?”
“六年前的八月八日,我还请医生破例把那位好心人的名字告诉我,好让我纪念她。”
“她叫什么?”
“她叫谢云生。”
成祖猛地抬起头,正好看到家敏凝视他,成祖在该刹那泪盈于睫。
…
梦远书城 》 亦舒短篇小说 》
老友的女友
他们说,读书时最好的朋友,便是最好的朋友。
我与德松五年不见,仍是最好的朋友。
我们同一间幼儿园、小学、中学毕业,他留在港大,我往美国。因家境的问题,我选了亚里桑那州州立大学来念,哗,那个不毛之地,如果没有德松的精神支持,我会崩溃下来。
五年来他不停的给我写信,寄录音带、邓丽君的歌,家乡的月饼、椰子糖、话梅,永恒不绝的收到,还有各式电影画报、周刊杂志,林林种种……
他们都说我的宿舍像一间中国杂货店——又是一箱即食面,又是一件新棉袄。
妈妈笑说德松照顾我,比她照顾我还要周到。
而我为德松做过些什么?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大家都念中一,他被几个大个子围住,退至操场一角,他们
还不放过他,还要揍他,我自书包内取出新买的玻璃弹子用力丢过去,带头的大个子脑袋上
吃了两记,痛得头晕眼花,不知什么暗器来袭,再加上我冲过去一撞,他便作滚地葫芦,其他喽罗一哄而散,这件事不了了之。
不过德松认为我救了他。
当时我也认为我救了他。
三毛子一粒的弹子哪,我惋惜的想,都泡了汤,事后满操场的找,一颗也找不回来,多
大的牺牲。
德松跟我不同,他是个老实人,有点懒洋洋,不起劲,同样念化工,他教书,我不肯,我在一家著名化妆品厂做化验师,虽然说大家都能够学以致用,但是我老觉得他只上谈兵,不切实际。
不过教书适合他,学院里的环境无论如何单纯一点,德松要是出来做事,会给人欺侮。
从他的信中,我得知他交到女朋友……真快,不久便可以结婚生子,做其家主人……他有福气,这个德松,要求比较普通,性格平和,容易知足,故此可以获得幸福。
而我,我叹口气,我同他天差地别,我是那种不甘心做个平凡人,却又害怕往上爬的人,没出息,但又倔强,故此朋友没有德松多,人也没有德松受欢迎。
有时候跟妈妈吵架,连妈妈一气之下都会说:“你是德松就好了。”
瞧,多窝囊。
今年我终于决定回香港闯一闯。
德松的信这么写:“香港是冒险家的乐园,做得好就会窜上来,你那么聪明伶俐,一定有你的办法,请快回来,我们欢迎你。”
我猛地想起来,“我们”大概是他与他的女朋友。
这个女孩子是谁?他从来没提过。
又一封信:“……我时常同她提起你,她觉得你是个有趣的人,我同她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喂,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快点好不好?别让金发女郎拌住了,当心。”
她?我有点不安,“她”会不会占据了德松大部份时间?有些小女人是不让丈夫出来交朋友的,不管那朋友是男是女,她们一概抗拒。
看情形像了,像得不得了,一定是个那种赚小小月薪,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女人,叫德松陪她妈妈搓麻将,故意输钱……
越想越替德松不值。
但是德松不停的提看他的女友,以她所说为准,我不以为然。德松很顺得人意,一向不与人争,无论谁在他面前发谬论,他都唯唯诺诺,我从未见过他发脾气,或是出言讽刺过谁,他是个好人,真正的好人,很容易被人利用。
“终于知道下星期可以见到你,我不会来接你飞机,因为我要上课,不能随便告假,但希望你一抵涉就来同我联络,我们要大醉!”
我笑。
德松一辈子只喝醉过一次,是送我的那次,醉得他死去活来,事后告足一个星期的病假,痛苦得永志难忘,现在居然又打算为我醉第二次,好朋友到底是好朋友。
我也是怀着兴奋的心情直奔香港。
来接飞机的是爸爸妈妈,我们拥抱在一起,我大声欢呼。
爸爸眼睛红红的说:“你黑了、瘦了、壮了。”
我们回家,我躺在往日的床上,无限舒服满足。
妈妈来坐在我身边,问我:“这么些日子没回来,想不想我们?”
“想。”我说:“为了省飞机票,才没有回来。”
妈妈说:“真难为了你,”拍拍我肩膀,“自从你将暑期工的薪水作学费后,我们放心是放心!一方面又担心那边政府会干涉学生做工。”:
我笑,“我们总有办法。”
“德松上星期日来过。”妈妈想起来。
“是呀!嗳,你们有没有见过他的女朋友?长得怎么样?好不好看?”
“不好看,脾气很坏。”妈妈说:“我们都不明白德松怎么会同她走。”
妈妈又来了,连我老友的女友她都要批评。
我有信心,我拍拍胸口,“我回来之后,事情完全不一样,看我的,我会领导他走回正途。”
妈妈笑,“你别管人家的闲事。”
“人家?妈妈,德松是人家?他比我亲兄弟还亲。”
妈妈不说话了,由此可知她亦默认。
“替我打个电话给德松,”我说:“约他今天晚上到我们家来吃饭。”
“好,”妈妈说:“我早备下好几个菜,德松最爱吃油爆虾。”
我淋浴,把自己洗得香喷喷。
动身之前不是不担心自己的前途问题,在美国也写过好几封信回来应征,却没有音讯,不过一到家,心就踏实,凡事从头开始好了。
况且我有德松,德松家境好,关系多,如果帮我忙,我就方便得多,这种好处我是不会拒绝的,因为以后的成绩还得看自己的表现,我对自己有信心。
电话接通,我大叫:“德松,傻小子,你好吧?订了你今天来吃饭!”
“我问一问小芝。”
“谁是小芝?”我愕然。
“小芝,我的女朋友呀。”
呵,我无可奈何,爱屋及乌,“把她一起带来吧。”
“我要先问问她。”德松好脾气的笑。
我不耐烦,“她是你的女朋友,你爱把她带来,就把她带来。”
“嗳嗳嗳,你还是那么毛躁,陆志强,你真一辈子都不会变,我稍后再给你消息。”
咄,重色轻友,我很不高兴。
“是不是?”妈妈说:“德松这个女朋友,很讨厌的。”
“又还不是个美女,”我感喟,“德松太纯,迟早要吃亏,我很替他不值。”
他是那种结了婚之后惧内的典型,见到老婆!头到抬不起来,这个年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我得劝劝德松,女孩子满街是,何必受一个人的气,被她牵着鼻子走来走去。
我吹口哨。
电话又响,我接过。
是德松,他说:“我不来了,志强。”
“什么?”我不相信由日己的耳朵,“德松,你有胆子再说一声。”
德松无可奈何,他说:“志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小芝说她最不爱到伯母家吃饭。”
“那么撇下她,你来呀。”
“我……”他说:“我不可以一个人来。”
我顿时冒火:“太没种了,德松,你太令我失望了。”
“出来吃好不好?我介绍她认识你。”
“我太累,不想出来,何况妈妈做了很多好菜,专门等你来!还有,谁要认识你那个混账女人?”
“志强,你别生气呀。”
“我生气?德松,你有本事,一辈子别见老友。”我悻悻的,“咱们走着瞧。”
“喂,志强——你帮帮忙。”德松一贯好脾性的笑。
我叹口气!可怜的德松,夹在小女人与老友之间,我不想他太尴尬,“好好好,约在哪里?”
“嘉蒂斯吧,晚上八点。”他松口气。
我吹一下口哨,“德松,作风阔绰,怎么回事?”
“小芝喜欢那里,其他大酒店内的餐馆和餐厅之类,不知怎地,她都不喜欢。”
我觉得小芝可算全世界最讨厌最讨厌的女人,不但当德松是羊牯!把他其他朋友也踩上几脚:傲慢、重享乐及自私。
但我又怎产能够与一个女人争?我说:“好吧。”
心中懊恼,我想我注定要失去德松了,我的第六灵感是很少不灵验的。
我休息完毕,往半岛赴宴,心中喃喃咒骂,本来可以在家穿着牛仔裤与德松话家常,现在穿得像只企鹅,来到这里锯牛排,他奶奶的全是德松的鬼主意。
一个男人对女朋友没一点控制,那算什么男人?
德松坐在那里等我,我们还是紧紧的握手。
他没有老,胖瘦也一样,脸上的笑容仍然那么可爱。
我说:“娶了恶妻还这么开心?”我拍他的肩膀。
“喂,别乱讲,我们还没商议婚事呢!”
我们坐下,“她人呢?例牌迟到?这种小家子气的女人,一定要男人等才觉得矜贵,蠢货!村相!”
德松瞠目,“你,你为什么骂她?”。
“我会帮助你脱离她的魔掌,你放心,德松,我会解救你。”边想着她出现的时候,怎么跟她来个下马威,立刻摩拳擦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