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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骑银瓶-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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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龙包袱的金银就放在他的身畔,但他却不肯掏出一块来用。他自己的除了污旧的几件衣棠,一口宝剑,又无物可卖。他只得托付店家给他找主顾要卖他的那份马鞍,却不料因为这事,竟招来了一个过路的蒙古商人,瞧中了病侠的那匹马,一定要买,出价到库平银八十两,刘老大、薛老头,连烂眼三都直劝他说:“不如卖了,你一个人要两匹马何用呢?再说这匹马除非行家才看得上眼,长像儿并不好看,不如旁边的头高腿壮,毛儿又黑又亮。卖了吧!价钱可出的不少啦!”他们所指的旁边那匹马就是“乌烟豹”。 
  韩铁芳宁可卖自己的马,也不肯卖病侠的遗马,诚恐将来见到春雷瓶时对他不起,有负友情。所以他就身靠著窗极,有声无力地说:“你若真想要,就将我那匹马乌烟豹卖给你吧!这匹马是朋友托我送到尉犁县的,我实在不能够卖。”这个蒙古客人也懂得汉语,他一听见乌烟豹这个名称,他就转移了目光,把乌烟豹瞪了半天,还牵出去试看骑了一回,也因为是他原来的那匹马,路上被一种最恶毒的名叫“八蜡”的虫子给咬伤了;那种东西是像蚱蜢一样,但专咬牲畜,他实在需要一匹好马,好赶往伊犁去作买卖,如今看著这匹乌烟豹也不错,而且肯卖,他就出了六十两银子的价钱,鞍鞯外加三十两,烂眼三在旁直向韩铁芳使眼色,那意思是叫韩铁芳争过一百之数,然而韩铁芳此时已无限地感慨了,他想到了当年当鞍卖马的秦琼,尤其乌烟豹是他故乡望山庄十匹马之中最好的一匹马,常于深夜歇著他去找师父学艺,这次由洛阳出来又随著他越关山、涉长阿、走沙漠、过草原、脱贼群、追奇侠,也可以算是数年来与自己朝夕相伴的一个朋友,如今自己何忍得像货物一样的将它出卖,所以就点头承认了这个价钱,借了刘老大柜上的戥子,把银两称了一称,就由著这个蒙古商人将乌烟豹带鞍鞯全都牵走了,韩铁芳却颓然进屋,病势竟又由此复重。 
  九十两银子,连还店饭钱,带付给刘老大他们拉纤的报酬,就去了三十多两。韩铁芳精神总是振作不起来,因为饮食不调,肚痛才好,总又复犯,得的痛像是痢疾,且时常全身发烧,起不了炕,它的容颜也一天比一天瘦。在此住了前后几近一月,这里每天来来往往的人总是不少、官差到驿站换马,蒙古人,哈萨克人,用牛皮袋在造儿装水、喝酒的吃饭的,住店的人甚为复杂,刘老大的买卖非常的兴隆,尤其是他后院这几间土屋,每晚总要住得满满的。 
  韩铁芳由那些人彼此谈话之中,渐渐也猜得出几句番话的意思了,可是他要向人问:“秀树奇峰春雪瓶?”一样的大家都是摇头摆手,刘老大且好意地严肃嘱咐过他,说:“你来到这儿,就千万别说这句话,别提这个人。” 
  韩铁芳说:“因为我这次要往尉犁县,就为的是去找他,现在,我病在这里是实在没有法子,只要我能够挣扎,我就立时前往,我也知道你们这里的人全都很怕他,可是我却不怕他,我找她是有一件顶要紧的事情要办。” 
  刘老大听了这话,发了半天的愣,结果还是说:“干吗呢?老乡,你年轻轻的人,找寻谁不好?何必专寻她们呢?我也不管你有甚么事,只求你住在我这儿别乱说,我这买卖这些日才好了一点,老乡你别给我惹事就得了。” 
  韩铁芳听了,心中越发郁闷,也更心急,精神偏又一时恢复不过来。在这店还住著一个客人,与韩铁芳是害著一样的痛,也是每天要跑很多次厕所,而且这个人上厕所的时候还得叫人搀扶著,常因走得慢,他就要将粪尿便在裤子裹。他是个瞎子,本来住在且末城教给窖子姑娘弹唱的,如今因为那个地方不能混了,所以才打算上尉犁县,自从一过孔雀河他就生病,才投到这里。听店主人刘老大说:“这瞎子不但是拉痢疾,还有痨病。”他虽然不常咳嗽,韩铁芳却常由他联想起病侠。这边疆绝域,连玉娇龙那一副铁骨铜筋都给折磨完了,更何况这个盲人呢?又想起自从自己记事以来,好像就没有生过病,胳臂上受箭伤加上皮鞭子打,都没使自己颓了精绅,灭了志气。如今,没想到才入新疆不几天,就得了这么重的痛,这个地方,实在是不宜于人住的。 
  此时他对那个盲人真抱有一种“同病相怜”之感,尤其见盲人还带著一个十五岁的侄子,长得很瘦的,叔侄相依为命,穷苦不堪,他就更加怜惜,同刘老大说:“他们若是没有钱,你千万不要逼他们!又瞎又病,带著一个小孩住在这儿,也实在可怜,茶饭千万不要少给他们。将来无论他们欠你多少钱,都由我代付!”店家连连答应,本来韩铁芳在这儿可称得起是个阔客人了,新卖的马,手里还有多少银子,刘老大心里也都记著了。即使他全花光了也不要紧,他这儿还有一匹马呢,有马还愁不能换钱?于是同店住的盲人,因韩铁芳之助,竟得以安居养病。可是他的病永远不见好,他的侄子大概也相随他多年了,几种乐器,也都会弹会吹,有时他坐在檐下吹笛子,吹甚么“梅花三弄”,“江城小引”,及各种时兴的小曲,全都很婉转动听。笛子之外他还有一只琵琶,弹奏起来虽然不大熟练,可也颇有韵味。 
  在这小小的驿站上,除了有的人像烂眼三似的,赌赢了钱买酒喝醉了,就敲著破桌子唱他从伊犁学来的三句半京戏。歌声与乐器是极少的,如今这孩子调起来的琵琶,人都听不懂,也不大在意。韩铁芳的心灵却又被这唤起了回忆,忆起故乡琵琶巷蝴蝶红的纤手所奏出的绝妙音乐,他的心立刻就由这绝远的边塞之地飘到了江南。然而也不是怎样的相思惆怅,心思便很快又回到这里,静静的听著琵琶之声。 
  盲人的这侄子,每天晚饭后必要弹奏一曲,给韩铁芳心头无限的安慰。过了几天,他的痛已好了七八成,他就走出屋来,笑著由那小孩子的手中接过琵琶来,并叫刘老大搬个凳儿放在院中,他坐下,将四弦调定了,就琅琅地弹奏起来,他的手指极为灵活,曲子也会得最多,其是忽而如金刀剖玉,忽而如铜盘滚珠,有时如小鸟鸣春,有时如丛竹响雨,唐人白居易所刻画之琵琶声“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庶几可以写出此时的音调及情景。他弹了一会,不但旁边的小孩子呆了,屋中的瞎子也呻吟著连连说:“好!好!这是谁弹的呀!” 
  而刘老大他手里拿著抹布跑到后院,发呆地听了半天才说:“喝!韩大爷你还会这一手儿呢?你要到了迪化府,看!包管那些烟花柳巷的姑娘儿都得拜你为师。” 
  烂眼三拿著砂酒壶,蹲在地下,说“喂!韩大爷!我请你老消遣一段盼才郎吧!”更有许多在前边喝酒的人也都跑来听,但是他们不独围著听,还哈哈的大笑,连声的叫好儿,韩铁芳不由觉得煞风景,便收住了琵琶,然而他对于这来到边塞仅见的,而且是最为自己所喜的乐器,毕竟有些爱不释手,他就问甚么地方才有卖的? 
  盲人的侄子却回答他说:“我也不知道哪儿有卖的,这琵琶的年岁比我还大,我叔父从小时就瞎了眼,长到十岁时他就能把得住琵琶,就学著弹了。” 
  旁边烂眼三说:“你把这琵琶卖给韩大爷吧!” 
  韩铁芳却不容这孩子表示,他就摆手说:“那如何使得?这是他们倚此为生的,他肯卖给我,我也不肯要。我弹这不过是玩玩罢了。” 
  过了两天,他本想走,不料天又连续下雨,听店里人说:“西边的河水泛滥起来了,把道路都冲毁了。”因此许多的客人跟车马、骆驼,全都停滞在这里。连这里的几房索伦族的人家,驿舍里,还有镇外的龙王庙,全都住满了人,短短的镇街上挤满了车辆跟牲口。这黄羊岗子的人骤然增多了起来,刘老大可是乐不可支,因为他的酒铺永远是客人满座,他自己酿的存放著的那几罐子半酸不酸的酒,眼看著就要卖光了,钱是一天收入一大堆,同时可也有一件丧气的事情,就是雨下到了第三天,忽然那个患病的瞎子死了,他那侄子不住的哀号,这里连口棺材都买不到,何况瞎子死后拖下了一大堆店饭账,连一文钱也没有遗下。依看那驿吏薛老头就主张把尸身扔在河里,来个水葬。韩铁芳却闻之不忍,自己出头,情愿拿出钱来雇人,临时为死人赶做棺木,他不在乎出钱多少,所以本地就居然有人自称为棺材匠,来拦这号买卖。 
  当天,在两地之下,就锯木头,钉板子,不到晚间,就钉成了一只薄薄的杨木的长方匣子,就把那盲乐人给盛敛了起来。还有两个过路的蒙古人,义务给念了一通喇嘛经,就算完了。韩铁芳也雇好了两个人,只等雨住了,就择地将瞎子葬埋,至于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子,也是韩铁芳给说合的,刘老大答应留他在这店里作个小伙计。 
  黄昏以后,酒铺里仍然热闹,点著两枝羊油灯,照得屋中十几个人的脸上都发红,每个人都饮著酒,拿番话谈的,拿汉话谈的,都对韩铁芳甚为注意。韩铁芳也占据在一张桌头,要了半碗酒慢慢地喝著,他细听门外的雨声,沥沥地响,如同弹琵琶的声音,两天空的雷声却又隆隆的响,像是门外的那些车辆都一齐自己滚动了。言语纷纷,有听得懂的,有听不懂的,而在自己的旁边有两个差官似的人,却正谈著尉犁城内的新闻,他们都是才由尉犁来的,听口音都是官话,韩铁芳就专心侧耳地去听,想要听出关于春雪瓶的一点事情来。 
  听了半天才见那一个瘦脸的差官向他对面的一个脸部喝紫了的差官说:“这次,我真不高兴出差,在尉犁再等几天,看看哈萨克的人赛马有多么好!春雪瓶一定要大大的露脸了。”韩铁芳走了这么多的路,遇过了这么多人,还从未听见有人敢当著许多人直呼“春雪瓶”之名,到底是当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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