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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特哈尔塔-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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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他笑着回忆,感到那都是些傲慢自负和多嘴多舌的话。他早就知道自己跟戈塔马无法再分开,可是又不能接受他的学说。不,一个真正的探索者,一个真正要有所发现的人,是不会接受什么学说的。但是,已经有所领悟的过来人却可以赞成任何学说,任何道路,任何目标,什么也不能把他与生活在永恒之中、呼吸着神的气息的千千万万人分开。

  就在许许多多的人都去朝拜活佛的时候,一天,卡玛拉,当年那个美丽的名妓,也会朝拜活佛了。她早已摆脱了以往的生活,把她的花园送给了戈塔马的弟子们,信奉了戈塔马的学说,成了那些朝圣者的朋友和施主。一听说戈塔马病危的消息,她就和她的儿子小席特哈尔塔一起上了路,身穿简朴的衣服步行前往朝拜。余中,她带着儿子来到了这条河边。儿子累了,要回家,要休息,要吃饭,又哭又闹。卡玛拉只好跟他频频地休息,孩子已经习惯了不听她的话而固执己见,她不得不喂他吃东西,哄他,呵斥他。孩子不明白干吗要跟随母亲踏上这艰苦和不幸的朝拜路,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探望一个圣洁而垂危的陌生人。索性让他死掉好了,这跟孩子有什么相干呢?

  这两个朝拜者已来到离瓦苏代瓦的渡船不远的地方,小席特哈尔塔又一次要求妈妈歇一歇。卡玛拉自己也累了,于是就让孩子吃香蕉,自己坐在地上,闭上眼歇一会儿。突然,她发出一声哀叫,孩子惊慌失措地瞧她,看见她脸色吓得惨白,从她的衣裙下钻了一条小黑蛇,逃走了,卡玛拉被它咬了。

  他们俩赶紧往前跑,想找人求助,刚跑到渡船附近,卡玛拉就倒下了,再也跑不动了。孩子发出凄惨的叫喊,手忙脚知己地亲吻和拥抱母亲,而她也跟着大声呼救,声音传到了正站在渡船旁的瓦苏代瓦耳中。他迅速赶过来,抱起卡玛拉,放到船里,孩子也跟着上了船。过了一会儿,他们来到茅屋里,席特哈尔塔正在炉灶边生火。他抬起眼,先看到男孩的脸,这张脸使他惊讶地想起已经淡忘的往事。接着,他又看见了卡玛拉,而且马上就认出了她,尽管此记得她正不省人事地躺在船夫的臂弯里。他明白了,这男孩就是他的亲生儿子,孩子的脸貌提醒了他,他的心在胸中怦怦直跳。

  卡玛拉的伤口被洗净了,但是已经发黑,身子也肿胀起来,于是,连忙给她灌药。好恢复了知觉,躺在茅屋里席特哈尔塔的床铺上,她深爱过的席特哈尔塔俯身看着她。她觉得这就像是一场梦,含笑望着这个昔日恋人的脸,慢慢才意识到自己眼前的处境,想起是被蛇咬了,便惊恐地呼唤孩子。

  “他就在你身边,别担心。”席特哈尔塔说。

  卡玛拉紧盯着他的眼睛。蛇毒使得她全身麻木,说话已口齿不清。“你老了,亲爱的,”她说,“头发也花白了。可是,你仍然像当年那个没穿衣服、两脚满是尘垢地跑到花园来找我的小沙门。你比当年你离开我和卡马斯瓦密出走时更像个沙门了。你的眼睛仍像那时候,席特哈尔塔。啊,我也老了,衰老了——你还能认我么?”

  席特哈尔塔笑笑说:“我一眼就认出了你,卡玛拉,亲爱的。”

  卡玛拉指指她的孩子说:“你也认出他了吗?他是你的儿子。”

  她的眼睛显得迷乱了,闭上了。男孩哭起来,席特哈尔塔把他抱到膝上,任他哭,抚摩着他的头发,看着孩子的脸他想起了一段自己儿时学到的婆罗门祈祷文。他用唱歌一般的语调缓缓地吟诵抚慰下,孩子平静了,只还偶尔抽泣一两声,后来便睡着了。席特哈尔塔把他放到瓦苏代瓦的床上。瓦苏代瓦正在炉灶边烧饭。席特哈尔塔瞥了他一眼,他也答以微笑。

  “她快要死了。”席特哈尔塔小声说。

  瓦苏代瓦点点头,炉灶里的火光在他那慈祥的脸上闪烁不定。

  卡玛拉又一次恢复了知觉。痛楚扭歪了她的面容,席特哈尔塔的眼睛在她的嘴上和苍白的两颊上看出了这痛楚。他静静地端详、专注、耐心地沉浸在她的痛楚之中。目测玛拉觉察了,以目光搜寻他的眼睛。

  她看见了他,说道:“现在我发现你的眼睛也变了,变得完全不同了。我到底凭什么认出了你是席特哈尔塔呢?你既是他又不是他喽!”

  席特哈尔塔没出声,眼睛静静地盯着她的眼睛。

  “你达到目的了吗?”她问,“你找到安宁了吗?”

  他笑笑,把手按在她手上。

  “我明白了,”她说,“明白了。我也会找到安宁的。”

  “你已经找到了。”席特哈尔塔轻声说。

  卡玛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好想起自己本心是要去朝拜戈塔马,亲眼目睹活佛的面容,体验他的平和安详,可是现在她却找到了席特哈尔塔。这也好,跟见到活佛一样好。她想告诉他这点,可是舌头已不再听从她的意志了。她默默地望着他,他从她的眼睛发现了她的生命正在渐渐熄灭。当最后的痛苦充满并且溢出了她的眼睛,当最后的震颤掠过她的肢体时,他用手指合上了她的眼睑。

  他呆坐了许久,凝视着她那长眠不醒的面容。他久久地审视她的嘴,她那衰老、疲倦的嘴以及变得狭长的嘴唇,忆起自己正值青春时曾把这张嘴比作一枚新剖开的无花果。他坐了许久,端详那苍白的面容,端详那疲倦的皱纹,心里充满了这景象,仿佛看见自己的脸也躺在那儿,同样苍白,同样死气沉沉,与此同时又能仿佛看见自己的脸和她的脸依然年轻,嘴唇红润,眼睛炯炯有神。这种当前的状况与往昔的情憬商时并存的感觉完全渗透了他,这是一种永恒的感觉。他深深地感到,比以往更深记得地感到了每一个生命的不可摧毁,每一个瞬间的永恒。

  他站起身,瓦苏代瓦已经给他盛好了饭,可是席特哈尔塔没吃。两个老人在他们的羊圈里铺上草垫子,瓦苏代瓦便躺下睡了。席特哈尔塔走了出去,在茅屋前坐了一夜,倾听河水的声音,回忆往事,他这一辈子的所有时光都同时触动和簇拥着他。他有时也站起来,走到茅屋的门边去听听孩子是否睡着了。

  清早,太阳还没有露头,瓦苏代瓦便走出羊圈,来到朋友身边。

  “你没睡觉。”他说。

  “没睡,瓦苏代瓦。我坐在这儿,倾听河水的声音。它给我讲了许多,用有益的思想充实了我,用和谐统一的思想充实了我。”

  “你经受了痛苦,席特哈尔塔,可是我发现你心中并没有悲伤。”

  “没有,亲爱的,我干吗悲伤呢?我,过去曾经富有和幸福,现在更富有更幸福了。我得到了我的儿子。”

  “我也欢迎你的儿子到来。可是现在,席特哈匀塔,咱们开始工作吧,有好多事要干呢。卡玛拉是在我妻子去世的那张床上死的,咱们就在以前我焚化妻子的小山上为卡玛拉垒起柴堆吧。”

  孩子仍在熟睡,他们垒起了火葬的柴堆。



儿  子  那孩子战战兢兢地哭着参加了母亲的葬礼。他脸色阴沉的害羞地听着席特哈尔塔认他这个儿子,欢迎他留在瓦苏代瓦的茅屋里。他一连多天面色苍白地坐在安葬他母亲的小山旁,不思饮食,紧闭双眼,也紧锁了心扉,苦苦地反抗命运。

  席特哈尔塔很关心他,对他不加干涉,尊重他的悲哀。席特哈尔塔明白,儿子不熟悉他,不可能像爱父亲那样爱他。他渐渐发现这个十一岁的少年是个娇生惯养的孩子,是妈妈的心肝宝贝,在富裕的环境里长大,吃惯了佳肴美食,睡慢了柔软的床铺,习惯了对仆人发号施令。席特哈尔塔明白,悲伤和宠惯的孩子不可能一下子就心甘情愿地满足于陌生和贫困的环境。他并不强迫孩子,而是为他做一些事,总是把最好吃的东西留给他。他希望通过友好的耐心来慢慢赢得孩子的心。

  孩子来到他身边时他说自己很富有很幸福。随着时光流逝,孩子对他仍然疏远和冷淡,性情自负而固执,不愿干活儿,对老人不尊敬,还偷摘瓦苏代瓦树上的果子。席特哈尔塔开始意识到,儿子到来并没带来幸福与安宁,而是带来了烦恼与忧虑。可是他爱孩子,宁可忍受爱的烦恼与忧虑,那也比没有孩子的幸福和快乐要强。

  自小席特哈尔塔住进了茅屋,两位老人就分了工。瓦苏代瓦又独自承担起船夫的职责,席特哈尔塔则为了跟儿子在一起,负责屋里和田里的活儿。

  席特哈尔塔等了很久,等了好几个月,盼着儿子能理解自己,接受自己的爱,对他的爱有所回报。瓦苏代瓦也等了好几个月,在一旁观望、期盼和沉默。一天,小席特哈尔塔又发怪脾气,折磨父亲,并且摔烂了两个饭碗。到了晚上,瓦苏代瓦把朋友叫到一边,跟他商议。

  “请原谅,”他说,“我找你谈是出于好心。我看到你在折磨自己,看到你很苦恼。亲爱的,你儿子使你苦恼,也使我苦恼。这只小鸟过惯了另一种生活,住惯了另一种巢。他不像你出于憎恶和厌倦而逃离了富裕生活和城市,他是违背自己的意愿而不得不丢掉那一切的。我问过河水,朋友,我已经问过多次了。可河水只是笑,它笑我,笑我也笑你,对我们的愚蠢笑得前仰后合。水愿意找水,青年愿意找青年,你儿子现在可不是待在能够让他兴旺发达的地方呀!你也问问河水吧,听听它的意见嘛!”

  席特哈尔塔忧心忡忡地望着他的和蔼可亲的脸,脸上那许多皱纹保留着经常的爽朗。

  “我能够和他分开吗?”他小声问,颇感惭愧。“再给我点时间吧,亲爱的!瞧,我正在争取他,争取他的心,我要用爱心和友好的耐心来捕获他的心。河水总有一天也会跟他讲话,因为他也是应召而来的。”

  瓦苏代瓦的笑容更加温和了。“哦,是的,他也是应召而来的。他也属于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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