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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头来。我的眼里装满了热泪,我低声说了一句:“再见罢,我不幸的
乡土哟!”①
再见罢,我不幸的乡土哟,这二十二年来你养育了我。我无日不在
你的怀抱中,我无日不受你的扶持。我的衣食取给于你。我的苦乐也是
你的赐与。我的亲人生长在这里,我的朋友也散布在这里。在幼年时代
你曾使我享受种种的幸福;可是在我有了知识以后你又成了我的痛苦的
① 本篇最初发表于1922 年9 月11 日《时事新报·文学旬刊》。署名李芾甘。
① 《悲鸣之鸟》:发表于1922 年5 月1 日《时事新报·文学旬刊。
① 这是一首叫做《断头台上》的歌子的第一句,这首歌在旧俄时代西伯利亚的监狱里流行过,据说是旧俄
政治犯米拉科夫所作。
源泉了。
在这里我看见了种种人间的悲剧,在这里我认识了我们所处的时
代,在这里我身受了各种的痛苦。我挣扎,我苦斗,我几次濒于灭亡,
我带了遍体的鳞伤。我用了眼泪和叹息埋葬了我的一些亲人,他们是被
旧礼教杀了的。
这里有美丽的山水,肥沃的田畴,同时又有黑暗的监狱和刑场。在
这里坏人得志、好人受苦,正义受到摧残。在这里人们为了争取自由,
不得不从事残酷的斗争。在这里人们在吃他的同类的人。——那许多的
惨酷的景象,那许多的悲痛的回忆!
哟,雄伟的黄河,神秘的扬子江哟,你们的伟大的历史在哪里去了?
这样的国土!这样的人民!我的心怎么能够离开你们!
再见罢,我不幸的乡土哟!我恨你,我又不得不爱你。
童年
我不是一个预言家,我不知道我的前途。
然而像一个做坟墓的工人那样,我已经埋葬了许多许多的东西了。
在江的彼岸,山的那边,我埋葬了我的童年。
童年不是黄金时代,它是萌芽的时期,在那时候绿叶正从一棵生命
树上生长出来。那些伴着春来到人间的嫩绿的新叶,我爱它,看见它们
一天天地发育成长,我就想到那茂盛繁荣的将来。
我自己就是这样地长成了,从一个小孩到现在这样的一个青年;也
许还要到将来的某某样的一个中年人和一个老头儿;或者说不定我明天
就不得不把生命交还给创造者。但是这一层我自己不知道,别的人也不
知道。
然而在这一棵生命树上,新绿的树叶并不曾到茂盛繁荣的时期就纷
纷飘落在地上了。我把它们堆在一起,我埋葬了它们,在江的彼岸,在
山的那边。从那时到现在我并没有淌过一滴眼泪。有人说或者我是把眼
泪淌在肚里了,这我却不知道。可是在我的生涯里就永不会有那茂盛繁
荣的前途了。
从那时候起我辞别了山,渡过了江,孤零零的一个身子,向着那大
海走去,向着那人间的海洋走去。许多年来我不曾有一次回过头去看江
的彼岸,山的那边,我埋葬童年的地方。我说我已经把它忘掉了。
没有眼泪,没有笑,没有安慰,一股火烧着我的干枯的心。我像一
个强硬汉子那样划着一只独木的小舟,游遍了人间的海,风浪并不曾淹
没了我。
是在寒冷的冬夜,暴风打击着我的脸,巨浪颠簸着我的独木舟,我
的疲倦的身子,我的疼痛的手不能够支持了。
把船泊在一个巨大的岩石的脚下,我得到了暂时的休息。我抬头向
天空看,我看见天边现出光芒。我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在江的彼岸,山
的那边,这时候正放射着光芒。
在那光芒中我看见了我的童年,就像一本书那样,它一页一页地,
翻开,每一篇书页上都印着一个曾经被我爱过的面庞,但是它们都已经
腐烂在坟墓里了。
① 本篇最初发表于1933 年3 月1 日《创化季刊》第一卷第一期。
如今它们在我的眼前活起来。每一个面庞给我一个微笑,嘴里唤了
一声我做小孩时被人唤着的名字,于是许多活泼的人在我四周出现了,
他们包围着我,给我一些温暖,一些安慰,我仿佛又变做了一个小孩,
回到那广阔的大厦里,那美丽的花园里,听母亲底叮咛的嘱咐,伴着哥
哥姊姊们游戏,那时候我爱着人,而我也被人爱着。
每天晚上在我们临睡之前母亲总要把我和另一个哥哥唤到她面前,
叫我们摊开她亲手给我们抄写的《白香词谱》,选了一首词给我们讲解,
教我们诵读。过后我们就阖了书听她讲故事,听她叙说种种的事情。每
晚,每晚都是这样。她仔细地给我们解说,直到我们完全了解她的意思。
她教我们将来长大成人以后应该怎样忠实地去生活,去爱人,去帮助人,
因为在世间有着那么多的人是需要着爱,需要着帮助的。她把话说得如
此美丽。
母亲并不是一个说教者,她的一生就是一个显著的例子:她永远是
忘了自己地去爱人,帮助人的。因了她的好心我才能够在仆婢们的诚挚
的爱护中间生长起来。仆婢们把她当作他们底亲人一般地敬爱。在寒冷
的冬夜里这爱也曾温暖了那些被幸福遗弃的人的心。
然而很快地她就被一只手拖进另一个世界里去了。我的呼唤挽不住
她。从此每天晚上我和那个哥哥就不再诵读《白香词谱》了。我们常常
含了眼泪地问自己:我们将来是否能够去爱人,去帮助人,像母亲所希
望的那样。
我最后一次看见她时,那一对大眼睛充满了爱怜的眼光看着我,它
们是十分明澈的,就像两盏明灯,照亮了我的幼稚的心。
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孩子,可是我如今长大成人了。
许多的眼睛在我的面前睁开又在我的面前闭上了。我埋葬了一些人
和一些事情,我又埋葬了我的全个童年。我辞别了山,母亲就伴着父亲
长睡在山■里;我跨过了江,我的故乡就在江的彼岸。我又越过了更高
的山,跨过了更大的海,永远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我说我已经忘掉了一
切。
但是如今那一对明灯似的眼睛又在我的心里显现了。越过了山,跨
过了江,它们来到我这里,和从前,它们离开我时没有两样,是一般地
明澈,照亮了我的心。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孩子,可是我如今长大成人了。
两只明灯似的眼睛永远照耀在我的心上,不管这心已经不再是那幼
稚的心了。
没有眼泪,没有笑,没有诉苦,没有悔恨,依旧是一股火烧着我的
心,那心上显现了旧的印迹:忠实地生活,忠实地爱人,帮助人,这是
我的母亲亲手刻印的。只有这寥寥的几个字。那上面并没有“幸福”,
并没有“休息”,并没有“光荣”,母亲决不会骗我,因为她是唯一爱
我的人。
在这不眠的寒冷的冬夜,在巨大的岩石脚下,那两盏明灯又带了它
们不灭的光芒显现了,它们照亮了我的心。我的心上面并不曾刻印着“幸
福”,“休息”和“光荣”。这岩石脚下并不是我休息的地方。母亲是
不会骗我的,我没有眼泪,没有笑,没有诉苦,没有悔恨,我重新拿起
桨,划起独木的小舟,再向着广阔的人间的海洋驶去,那两盏明灯悬挂
在船头照耀着我的航路。我回过头望,我看不见岩石。海浪已经淹没了
它。
没有眼泪,没有笑,没有诉苦,没有悔恨,我紧紧地握着桨,向那
海的中心划去。我不怕暴风巨浪颠覆我的独木小舟,我只是默默望着船
头的两盏明灯。
1932 年
“新年的梦想”
在现在的这种环境中,我连做梦也没有好的梦做,而且我也不能够
拿梦来欺骗自己。“在这漫长的冬夜里”,我只感到冷,觉得饿,我只
听见许多许多人的哭声。这些只能够使我做噩梦。
那些线装书,那些偶像,那些庙宇,那些军阀官僚,那些古董,那
些传统。。那一切所谓中国的古旧文化遮住了我的眼睛,使我看不见中
国的未来,有一个时期使我甚至相信中国是没有未来的。所以在一篇小
说里我曾写过这样的话:
“我们中国民族恐怕没有希望了,他已经是太衰老了。像这样古老
的民族,如今世界上再寻不出第二个来。在我们中间并没有多少活力存
在着,所以我们的青年是脆弱得很(我自己也是)。我们如果得不着新
生,就会灭亡,灭亡而让位给他人。那黎明的将来是一定会到来的,我
的理想并不是一个不可实现的幻梦。可悲的是也许我们中国民族会得不
着新生。想到将来有一天世界上的人都会得着自由平等的幸福,而我们
却在灭亡途中挣扎,终于逃不掉那悲惨的命运,这情形真可以使人痛心。
为全人类的未来计,也许我们应该灭亡。但一想到我们这许多年的苦痛
的经验,而且就我们中国人的地位来说,我们对这命运是不能够甘心
的。。。”
“我要努力奋斗,即使奋斗结果,我们依旧不免于灭亡,我们也应
该奋斗。即使我们前面就立着坟墓,但在进坟墓以前我们还应该尽我们
的力量去做一番事业。奋斗的生活毕竟是最美丽的生活,虽然里面也充
满了痛苦。为了惧怕灭亡的命运,为了惧怕痛苦而去选取别的道路,求
暂时的安舒的生活,那是懦夫。我们要宝爱痛苦。痛苦就是我们的力量,
痛苦就是我们的骄傲。”我的中年的悲哀
我拣了这题目下笔时,不禁万感交集。我和文学发生关系,时间不
算不久,可是在文学上毫无建树,这只怪自己既无天才,又乏修养,且
少一番虚心研究的功夫。
当初父母要我习医,又要我研究工业,我却违命选了文学这门学问
钻研。我并非没有济世救人的雄心,怎奈过于看重那一点年轻人的热情,
以为干燥深奥的学理、实验室内的工作皆会拘束青年的灵魂,阻碍其自
由发展。其实这种见解全是错误。再说对于文学,我又何尝下过钻研功
夫?文学理论、美学原理等等基本研究,不但我未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