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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听说“黑喇嘛”这个名字,是在最初的紧急集合时。
黑戈壁就在军马场近邻。黑戈壁发生的一切,都曾深刻地影响了甘新交界的天山东部区域。早在50年前——1919年,当黑喇嘛刚刚在黑戈壁啸聚时,巴里坤、伊吾、哈密就出现过一次类似的“紧张”状态。当时,新疆的主政者杨增新严令立即刻不容缓地在伊吾上马崖、下马崖,哈密沁城、大石头,以致巴里坤的三塘湖等地严密布防,整个地区限时修复城池,整饬武备,加强巡逻,而且必须隔日报告“匪情”。在黑喇嘛被刺杀数年后,1928年7月7日杨增新也死于刺客之手。谁知时隔半个世纪,一切又重演了。这次如果黑喇嘛真的死而复生——据说他曾多次死而复生,重返黑戈壁,那他已经没有了那个视他为死敌的、有与生俱来的忧患意识的对手杨增新了。
两周后,戒备解除了。当然,那时处在非常时期,“文化大革命”再加上“苏修亡我之心不死”,一个流言蜚语也会引起社会动荡,更何况流言蜚语关涉到了那个没有人敢不当真的黑喇嘛。可细想起来,即便黑喇嘛真的没有死在1924年,到1969年,他也应该在85岁以上了。他来黑戈壁干什么?建老年公寓?这说明,关于黑喇嘛民间实际上有各种版本的生平与遭际在流传。
……我们又接了新的马驹群。又开始走上草滩,每三天在野外露宿一整晚上,换来整整两天的自由支配时间。黑喇嘛已经不是威胁了,可是酷寒仍然驻守在草原与山区。正是从这时开始,关于黑喇嘛的种种传说成了我们枯燥的业余生活中最饶有兴味的部分。
为了寻找我自己的坐骑“秃尾巴”,我和“对班”老裴沿着天山山脉的北坡,一个山村一个山村地走下去。
“秃尾巴”是一匹三岁的马驹,它的尾巴少了一截,那时因为它自幼就以“调皮捣蛋”出名,一次马群检疫时,兽医抓住了它的尾巴,它用力一挣,结果把尾巴的末梢硬给揪了下来。但它确实是让牧人一见便两眼放光的骏马,“睛存怒脉,身有傲骨”,一位老兽医曾借用古代相马经中的成语评价它。它是我自己“压”的第一匹马,我得到特许:在明年它“参军”之前,可以归我骑乘。可它偏偏在我自己当班时离开了马群。我必须把它找回来。
由于关于“黑喇嘛”的动荡刚刚平息,这个“黑喇嘛”就成了一路上比“秃尾巴”更受关注的话题。
我们骑着快马沿天山北麓东行。在一个小镇住了一夜。那是滴水成冰的早春。许多年以后,我听到一个关于新疆寒冷的笑话,说是出去解手得带个棍子,省得在撒尿过程人与尿一起给冻在地上。我马上就想起了在找“秃尾巴”时路经的那个镇子。
那晚上,我们本来在一个老裴的老乡那儿借宿。外面,穿着什么衣服也抵御不了严寒,可房间里暖和得叫人说着说着话就能打起呼噜。正要睡觉,老乡的亲戚一家五口来“串门”——没有那儿生活过,无法理解那儿的人们为什么如此热衷走亲戚,不论什么民族都一样。我望着已经冻僵的、兴冲冲而来的大人孩子,主动提议:我们到马圈去过夜。
老乡、当地马群值班的兽医、“对班”老裴、我,我们四人挤在马圈的背风处过了一夜。当然,整整一晚上谁也没有合眼。不是因为冷。
值班的兽医特别健谈。听说我是北京知青(关于军马场的北京知青,早已是哈密、巴里坤、伊吾三县普遍关注对象),他说起自己世代是北京人,早年在北京工作过。“三反五反”时才来到这里。可听他谈北京,简直像是在说上一辈子的事。说真的,我怕自己有一天也会这样。
话题很快就转到了“黑喇嘛”身上。
《黑戈壁》 第一部分与黑喇嘛初次“相识”(3)
其实我已经知到了:这个“黑喇嘛”,名叫“丹毕” ,是个外蒙古喇嘛,被外蒙古与苏俄政权驱赶到中国境内。半个世纪前就在黑戈壁占山为王。他曾向额济纳蒙古王爷保证,决不侵扰他的地盘,决不劫掠蒙古人。所以,他一直觊觎着新疆近邻的东天山牧区。也有人叫他“丹毕诺颜”,据说是丹毕王爷之意;他的更常见的名字则是“假喇嘛”。这一晚上讲的则是这些之外的故事。
……黑喇嘛原来是准备在新疆立足,他看上了下马崖。可那地方离开外蒙太近;他又盯住了白杨沟,但新疆坚决不同意他的避难要求。他特别忌讳“老将军”——老人们都管民国新疆的第一任督军杨增新叫“老将军”。因为他们在辛亥革命后就为阿尔泰与科布多的归属,作过较量。
最初,当地人没把黑喇嘛当回事。慢慢他聚集了几十个同他一样在外蒙古呆不下去的难民,成了气候。一次,劫持一个官商时失了手,在甘新联合围剿下,黑喇嘛受了重伤,只身潜往东天山的主峰喀尔里克,被一个采药老人所救。恢复元气的丹毕又回到黑戈壁,在明水附近修建了一座扼守水源,坚固险峻的要塞,在这三不管的地带占山为王。据说他的要塞是在一处水洼环绕的山上,地名叫做“巴音布鲁克”——含义是水泉丰富 。靠劫掠很快聚积起富可敌国的财富。一个时期内,黑喇嘛让安西、额济纳、哈密的老百姓谈虎色变。直至“知青”到来前,哈密东北部山乡的居民吓唬孩子,不说“狼来了”!“老虎来了”!而说“黑喇嘛来了”!“尕司令来了”!尕司令指的是马仲英。而黑喇嘛就是丹毕。
据说,黑喇嘛规矩极大,并非什么都抢。他不碰蒙古人,不吃窝边草,尤其是绝对不劫邮差。安西、哈密的一些村落、古驿,都有他的眼线,所以劫谁不劫谁,什么时候下手,拿捏得极准。那时甘肃、新疆、内蒙古、青海各有各的难题,谁也顾不上黑喇嘛丹毕。然而一个像他这样的人,必定为仇家环伺。20年代中期,黑喇嘛突然遇刺身亡。由于这之前官府与他的对头们曾多次宣称他已经死了,所以一开始人们并不相信这个消息。再说,蒙古人认为他有四条命,没有人能够杀死他。可很快就有人亲眼见到了黑喇嘛的头颅:血已凝固,但双目狞视,呲牙咧嘴。
就在他死去的同时,几百从天而降的精兵包围了明水的黑喇嘛巢穴。他的部下立时四散奔逃,固若金汤的要塞被拆毁并成为狐兔出没之区。
说到这儿,老裴的老乡插话:这一带的零星土匪,都是黑喇嘛的余党。
接着,兽医用当地的方音吟唱道:
说话的猛兽
奔走的石头
歌唱的沙丘
凝固的河流
他说:老人们讲,这是黑喇嘛在黑戈壁啸聚时期,附近流行的一支蒙古族歌谣。他没有解释这后两句是什么意思。在以后的放牧生活中我终于弄明白,“歌唱的沙丘”,就是松树塘脚下的著名的鸣沙山;“凝固的河流”,是东天山的余脉——喀尔里克冰峰。这是我第一次听人用河西汉语方音吟唱。它那特殊的韵味至今还在我的脑海中盘旋不去。以后,我还听人吟唱过“尕司令”马仲英的著名的军歌,以及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之交士兵中流行的河西曲子。
老兽医原来在伊吾县的下马崖工作,前不久才调到了条件相对好一些的这个镇子。如今荒凉寂寞的下马崖,在以前可是交通要道。那儿有一座古城,经历了“破四旧”保存还基本完整。当地人说那是清朝经营西域时建筑的。当地民风纯真,居民待人接物古朴得有些木讷。两年之后我随着转场的羊群住在这一带最好的牧场大白杨沟时,还专门去下马崖访古。在下马崖的牧民中,黑喇嘛是个说不尽的话题。
关于黑喇嘛,这晚上我听到的最骇人听闻的故事就是:实际上他根本没有死。有人说他一直潜藏在黑戈壁一处只有他才知道的泉水边上,还有人说,20年代他得知了杀父仇人的下落,离开了黑戈壁去报仇。一去不回。据说就在北京知青来马场前不久,他又出现在黑戈壁。有位找骆驼的牧人在马鬃山丘陵脚下的泉水湖沼见到一个正在饮马的大汉。大汉披着黑披风,那马黑得像煤炭,没有一丝杂色。人与马的装束都不大像现实的情况,看上去怪怪的。大汉主动向牧人问候,并打听“驼夫努尔拉的毡房搬到哪儿去了”?可牧人从没听说过这个驼夫。一只牛犊般大小的黑狗不信任地将前爪搭在牧人肩上,肚子里滚动着憋闷的咆哮。牧人发现,猛犬的声带是被人割断的,他吓得手足冰凉。大汉礼貌地告辞,并用呼哨引走黑狗。当他消失在夜幕里时,牧人忽然想起,据说当年正是一个叫努尔拉的驼夫出卖了黑喇嘛。而明水要塞陷落的同时,努尔拉刚刚置换一新的帐篷也被一把无名火焚烧干净。
不错,我在军马场时,人们都说那个黑喇嘛的要塞,是在一个叫作“明水”的地方。从没听人提到过“碉堡山”。1996年4月——听说黑喇嘛这个名字27年之后,我重返哈密的军马场。进入新疆的途中,与一个年轻的母亲同行。她提起自己曾在明水生活过一年时间。我此行完全是随意性的,是个“没带地图的行路人”。但明水,我在地图上凝视过无数次了,从1969年春获悉那个“丝路罗宾汉”黑喇嘛曾在明水“占山为王”,我就想亲自去明水看看。年轻的母亲说:明水确实有个面积不小的遗址,当地人说那是个古城。城墙特结实,整个城池为溪水环绕。老有人在附近捡拾到箭头一类的东西。“箭头?”我感到她讲的有什么的方出现了问题。“是呀。”她说,“铜的箭头。”“没有子弹一类的吗?”我追问。她困惑地摇摇头。她还说,明水这个地方三面是丘陵,一些丘陵上还有“炮楼”,据说那是“尕司令”马仲英修的。
《黑戈壁》 第一部分与黑喇嘛初次“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