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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快意恩仇录-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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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明敏之友”说来,在彭明敏后来选总统时到处速成“彭明敏之友会”,全省有九十一
家、台北有二十六家、高雄有三十六家,“彭明敏之友”日以千百计,时髦入会,我看了,
真暗中为他们捏了一把汗。连我这曾被“心痛如割、急如焚”殊荣过的,做“彭明敏之友”
的代价与下场都动魄惊心如此,这些“即溶咖啡式”的日以千百计的“彭明敏之友”,又爽
到哪里去?其实这些投机朋友,在彭明敏越王勾践型的寡情下,根本得不到一点垂顾与垂
怜。现代的越王勾践绝对是寡情的,试看当年那么多人帮助他偷渡,直到如今,他没点出任
何近在眼前的人的名字来感谢一下,他托言不愿连累朋友而不肯泄漏,试问四分之一世纪都
过去了,还有什么连累等原因作为借口?说穿了,此公忘恩负义性格作祟、心胸狭小、不肯
分人以功而已。结果呢,帮他偷渡的,四分之一世纪以来,只有一个人名字曝光,还是国民
党官方给代曝的,此人为谁,李敖是也。李敖帮彭明敏偷渡,罪证确凿,见于军法判决书,
有官方证件证明呢,谁也赖不掉了。由此一事,可见当年为他冒险犯难的朋友都提都不提
了,今天“即溶咖啡式”的“彭明敏之友”又何足道哉?放眼看去,现代的越王勾践,他一
生点名肯定的患难之交,只李登辉与李敖两人而已。其他的“彭明敏之友”啊,在彭明敏眼
中,只是攀龙附凤西瓜偎大边的助选之徒而已,何足挂齿哟!
  所谓只有李登辉和李敖是彭明敏点名肯定的说法,我有证据。彭明敏出版《彭明敏看台
湾》,不但偷偷删掉了李敖的名字,还删掉了他返台前一篇重要的提到李敖的文章——
  《中国时报》杨宪村专访:《口首前尘话蓬莱-与彭明敏在奥瑞冈的一场对话》,其中
有耐人寻味的问答:
  问:你在海外发生的几次不愉快事件,是否与你那种既细致又易得罪人的个性有关?
  答:我不同意自己“容易得罪人”的说法,也不相信自己容易得罪人,我这个人重感
情,对朋友忠诚,与人也好用处。我的个性不适合政治,搞权术花样我弄不来,违心之言也
说不出口,像李登辉或作家李敖,很多人批评他们,但我都视他们为我的朋人,虽然我们彼
此见解已有很多不同,但他们都是患难时期的至友。
  彭明敏出书时删除了这篇文章,显然目的有二:一、暗中动手脚,消去他那源远流长的
“李登辉情结”:二、暗中动手脚,把“患准时期的至友”李敖当然要一并清洁溜溜掉。他
删除的用心是隐秘的、删除的手法是细腻的,但是,不幸的是,在明察秋毫的历史家眼里,
他所有暗中的手脚都无所遁形。
  在彭明敏没返台以前,我看到电视画面,看到他特别点出李敖的冤狱事件,认为闰民党
政府应向李敖道歉。这是彭叫敏向国民党政府提供证据、诬陷李敖后十九年,第一次公开在
电视机前宣示李敖非台独分子,我除了以迟来的感激来回应彭明敏迟来的平反外,内心深
处,却想起“马太福音”第二十七章第二十四节彼拉多的动作。彼拉多“就拿水在众人面前
洗手,说,流这义人的血,罪不在我,你们承当吧”。彭明敏只手遮天成功了,他把黑手脏
手全抹在国民党手上,王八蛋国民党固然活该,但我实在忍不住偷笑。从彭明敏纽约记者会
看,仿佛他宣示“四十年来,为台湾民主努力付出代价的许多人士如李敖”等未曾“平反、
复权”,他就不回来,事实上,他迟迟其行是在等对他有利的机会,他深知不回来就绝无机
会。一九九一年四月二十九日,他写信给我,说“知心之间,无所不谈,毫无忌惮”,谈出
台独分子在美国的真正内幕。他写道:
  在美国搅“台湾政治”者(在美国或其他外国,怎能搅“台湾政治”,荒唐之至),煞
有介事,其实都是拼命从事你所说的“意淫”而已(而且都是不能达到orgasms)。有的在
美搅得声名狼藉,混不下去,便逃回台湾,自称“侨领”或“教授”(在台者不知所谓教授
实是在美学界无人看得起的市立野鸡专科学校厮混误人子弟者),在台自立山头,自任“民
主运动健将”,继续以似是而非的浅薄言论敛财骗人。在美国搅“中国”或“台湾”政治
者,基本上都是con men,利用或abuse侨民“爱乡心”之切,自我膨胀,诈财骗人而已。
令人感慨者,古今东西,地球似乎充满着无数suckers(包括所谓知识分子),那些con
men骗之不尽,吃了一批以后,马上又有一批自投罗网,海外这些con men之奇形怪状丑相
变态很想为文分析之。
  可见私底下,在“知心之间,无所不谈,毫无忌惮”的情况下,真的彭明敏是深知台独
分子的卑鄙的。我的一贯立场是主张真正第一流知识分子影响政治而不涉足政治,我期望的
彭明敏和我一样洁身自爱却战斗不衰。彭明敏自然知道。他在一九九一年五月十八日写信给
我,说:“你言中了,在目前情况下,我实在无法考虑回去。(而且回去也想不出要做什
么,你想我应该回去做什么?难道开餐馆、咖啡厅?)台湾情势似在恶化,怪事丑闻频频,
令人深忧,有时忍不住想为文评论之。”一九九一年八月十二日写信给我,说:“通缉撤
销,反而各种压力接踵而来,不堪困扰。你已经看出,不少人在打我的主意;又如你所说,
报上看到台湾政客、政治那个样子,实在恶心之至。有时很想脱俗入山,不问世事
了。”……从这些知心话里,可以看到彭明敏的另一面——努力去做为独来独往的伟大知识
分子的一面。而这一面,举世除了向李敖“输诚”,也别无其人够资格。彭明敏此时不但一
再写信来说知心话,还特请Irene lee从美国带来照片给我。Irene Lee留言给我说:“彭
先生(明敏)嘱我带给您一帧我所拍摄的黑白近照,他说:‘平生君子之交得李敖,足
矣。’”可见彭明敏和他眼中李敖的交情。不过,正如我预料的,彭明敏“脱俗入山,不问
世事”是说说而已,他毕竟忍不住要回来了。一九九二年九月十八日,我有长信给他。十月
二十一日,他写出在美也可能是此生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他说:
  刚由日本回来,接到你的快信。很感谢你的关切。你所说的话,会铭记在心。确有人为
了我的“晚节”而担心。但那是妃忧。多年在外流亡、折磨、锻炼,难道到此时还会出卖灵
魂,“失身、失节”么?简直无法想象的。
  这是彭明敏回应我婉转表达的规劝与疑虑的最后白纸黑字,接着就是回航了,完全不出
我所料,他一回航台湾,立刻被俗人俗事包围,他不但不能“脱俗”,反倒陶醉其中了。看
到电视上他站在车上,左右转头向群众挥手的画面,我想到蒋介石的“风扇头”,不禁失
笑。
  彭明敏回航后,立刻有了高速转变,最高速的,莫过于他对李敖这种患难之交的高速离
心而去,他日夜忙着去交新朋友、去为政治交换而助选、站台。坞打电话给我,说他忙过了
再见我面,我漫应之。到了选举开票之日,他通过谢聪敏想见我的时候,我却推托拒绝了。
谢聪敏私下问我:“老彭奇怪为什么你不见他?”我说:“他是最懂礼貌的人,让他自己去
找答案吧!”我又说,“彭先生晚来见我或不来见我,对彭先生不好;我不见彭先生,对彭
先生好。”我想直到今天,彭明敏还不懂我那“听其自悟”的“以不教教之”之道。
  正如魏廷朝所说,李敖不是放暗箭的人。我光明磊落,一切明着来。我曾在《时报周
刊》等媒体上,公开表示了我对彭明敏回来以后的失望,不过讲话归讲话,我对他一直很客
气。这样,直到他回来一年后,我抵不住陆啸钊的坚邀,才答应三人一起吃一次饭。那天主
人陆啸刽和彭明敏先到陶陶园等我,我与彭明敏,在他回来后一年才见面,就是二十四年后
才首次见面。我很礼貌的带了一件小礼物送他,那是一个小镜框,中有马萨里克
(Masaryk)的一张照片。彭明敏很谦虚,他说:“你李先生太博学了,你考倒我了,这位
是谁啊?”
  我说:“他是捷克的国父马萨里克。他是名教授,当年带着学生领导独立运动,流亡海
外,一九一八年他成功了,并且当了总统,一九三七年八十六岁时死去。他为捷克打下独立
的基础,可是他无法解决与强邻的关系,最后捷克被强邻所灭。
  他的故事告诉人们,第一流的知识分子搞独立是一口事,可是,纵使成功了,也与强邻
问题解决不了,也是空忙一场……”
  彭明敏若有所思地收下我的小礼物。饭后,他用他的胜利牌轿车送我回家。车中也没谈
什么,好像二十四年前的知己之情都生疏了。后来他在凯悦大饭店席开一桌,请我全家,也
请了陆啸钊,以及陈彦增、郭文华等人。事后我没有回请他们,我想起二十四年前我和彭明
敏两人日夜相处的往事,对今天这种“恭而有礼”式的宴饮,实在觉得不自在。
  两次饭局后,我和彭明敏又恢复了不相往来的状态。谢聪敏偶尔与我联络,我多次请他
侧面影响影响彭明敏。谢聪敏说:“李敖啊,老彭已经被海外那些新贵们包围啦,连我都讲
不进去,也不敢讲话啦!”我笑说:“就是皇帝,也是打到天下后,才清除功臣、不纳忠言
呀!怎么还没打到天下,只回台湾得意几天就忘形起来了,连老朋友都冷淡了?这样笨,还
搞什么政治?”谢聪敏说:“老彭就是那样,我又有什么办法?”
  一九九四年八月二十二日,我看到彭明敏发表的《写在(台湾自救宣言)三十周年前
夕》、又在头一天收到谢聪敏电传来的感言和电话、又看到报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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