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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集-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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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能再唱一首歌了。喉咙为妒嫉所扼,唱不出什么歌。他不能再有什么快乐。按照一个种田人的脾气,他想到明天就要回家。    
    有了脾气再来烧火,自然更不行了,于是把所有的柴全丢到河里去了。    
    “雷打你这柴!要你到洋里海里去!”


第三部分 丈夫第16节 两个酒疯子

    但那柴是在两三丈以外,便被别个船上的人捞起了的。那船上人似乎一切都准备好了,正等待一点从河面漂流而来的湿柴,把柴捞上,即刻就见到用废缆一段引火,且即刻满船发烟,火就带着小小爆裂声音燃好了。看到这一切,新的愤怒使年青人感到羞辱,他想不必等待人回船就要走路。    
    在街尾遇到女人同小毛头五多两个人,正牵了手说着笑着走来。五多手上拿得有一把胡琴,崭新的样子,这是做梦也不曾遇到的一件家伙!    
    “你走哪里去?”    
    “我——要回去。”    
    “要你看船船也不看,要回去。什么人得罪了你,这样小气?”    
    “我要回去,你让我回去。”    
    “回到船上去!”    
    看看媳妇,样子比说话还硬劲。并且看到那一张胡琴,明知道这是特别买来给他的,所以再不能坚持,摸了摸自己发烧的额角,幽幽的说,“回去也好,回去也好”,就跟了媳妇的身后跑转船上。    
    掌班大娘也赶来了,原来提了一副猪肺,好象东西只是乘便偷来的,深恐被人追上带到衙门里去。所以跑得颧骨发了红,喘气不止。大娘一上船,女人在舱中就喊:    
    “大娘,你瞧,我家汉子想走!”    
    “谁说的,戏都不看就走!”    
    “我们到街口碰到他,他生气样子,一定是怪我们不早回来。”    
    “那是我的错;是菩萨的错;是屠户的错。我不该同屠户为一个钱吵闹半天,屠户不该肺里灌这样多水。”    
    “是我的错。”陪男子在舱里的女人,这样说了一句话,坐下了。对面是男子汉。她于是有意的在把衣服解换时,露出极风情的红绫胸褡。胸褡上绣了“鸳鸯戏荷”。    
    男子觑着,不说话。有说不出的什么东西,在血里窜着涌着。    
    在后梢,听到大娘同五多谈着柴米。    
    “怎么我们的柴都被谁偷去了!”    
    “米是谁淘好的?”    
    “一定是火烧不燃。……姐夫是乡下人,只会烧松香。”    
    “我们不是昨天才解散一捆柴么?”    
    “都完了。”    
    “去前面搬一捆,不要说了。”    
    “姐夫只知道淘米!”    
    听到这些话的年青汉子,一句话不说,静静的坐在舱里,望到那一把新买来的胡琴。    
    女人说:“弦都配好了,试拉拉看。”    
    先是不作声,到后把琴搁在膝上,查看松香。调琴时,生疏的音从指间流出,拉琴人便快乐的微笑了。    
    不到一会,满舱是烟,男子被女人喊出去,仍然把琴拿到外面去,站在船头调弦。    
    到后吃中饭时,五多说:    
    “姐夫,你回头拉‘孟姜女哭长城’,我唱。”    
    “我不会拉。”    
    “我听说你拉得很好,你骗我谎我。”    
    “我不骗你。”    
    大娘说:“我听老七说你拉得好,所以到庙里,一见这琴,我就想起你才说就为姐夫买回去吧。是运气,烂贱就买来了。这到乡里一块钱还恐怕买不到,不是么?”    
    “是的。值多少钱?”    
    “一吊六。他们都说值得!”    
    五多说:“谁说值得?”    
    大娘很生气的说:“毛丫头,谁说不值得?你知道什么!撕你的嘴!”    
    因为这琴是从一个卖琴熟人手上拿来,一个钱不花,听到大娘的谎话,五多分辩,大娘就骂五多,老七却笑了。男子以为这是笑大娘不懂事,所以也在一旁干笑。    
    男子先把饭吃完,就动手拉琴,新琴声音又清又亮,五多高兴到得意忘形,放下碗筷唱将起来,被大娘结结实实打了一筷子头,才忙着吃饭、收碗、洗锅子。    
    到了晚上,前舱盖了篷,男子拉琴,五多唱歌,老七也唱歌,美孚灯罩子有红纸剪成的遮光帽,全舱灯光红红的如办大喜事,年青人在热闹中象过年,心上开了花。可是过不久,有兵士从河街过身,喝得烂醉,听到这声音了。    
    两个醉鬼踉踉跄跄到了船边,两手全是污泥,用手扳船,口含胡桃那么混混胡胡的嚷叫:    
    “什么人唱,报上名来!唱得好,赏一个五百。不听到么?老子赏你五百!”    
    里面琴声戛然而止,沉静了。    
    醉鬼用脚不住踢船,蓬蓬蓬发出钝而沉闷的声音,且想推篷,搜索不到篷盖接榫处,于是又叫嚷:“不要赏么,婊子狗造的?装聋,装哑?什么人敢在这里作乐?我怕谁?皇帝我也不怕。大爷,我怕皇帝我不是人!我们军长师长,都是混账王八蛋!是皮蛋鸡蛋,寡了的臭蛋!我才不怕。”    
    另一个喉咙发沙的说道:    
    “骚婊子?出来拖老子上船!”    
    且即刻听到用石头打船篷,大声的辱骂祖宗。一船人都吓慌了。大娘忙把灯扭小一点,走出去推篷,男子听到那汹汹声气,夹了胡琴就往后舱钻去。不一会,醉人已经进到前舱了。两个人一面说着野话一面要争到同老七亲嘴,同大娘五多亲嘴。且听到问:“是什么人在此唱歌作乐,把拉琴的抓来再给老子唱一个歌。”    
    大娘不敢作声,老七也无主意了,两个酒疯子就大声的骂人。    
    “臭货,喊龟子出来,跟老子拉琴,赏一千!英雄盖世的曹孟德也不会这样大方!我赏一千,一千个红薯,快来,不出来我烧掉你们这只船!听着没有,老东西!?赶快,莫让老子们生了气,灯笼子认不得人?”    
    “大爷,这是我们自己家几个人玩玩,不是外人……”


第三部分 丈夫第17节 两夫妇一早都回转乡下去了

    “不!不!不!老婊子,你不中吃。你老了,皱皮柑!快叫拉琴的来!杂种!我要拉琴,我要自己唱!”一面说一面便站起身来,想向后舱去搜寻。大娘弄慌了,把口张大合不拢去。老七急中生智,拖着那醉鬼的手,安置到自己的大奶上。醉人懂到这意思,又坐下了。“好的,妙的,老子出得起钱,老子今天晚上要到这里睡觉!孤王酒醉在桃花宫,韩素梅生来好貌容……”    
    这一个在老七左边躺下去后,另一个不说什么,也在右边躺了下去。    
    年青人听到前舱仿佛安静了一会,在隔壁轻轻的喊大娘。正感到一种侮辱的大娘,悄悄爬过去,男子还不大分明是什么事情,问大娘:    
    “什么事情?”    
    “营上的副爷,醉了,象猫,等一会儿就得走。”    
    “要走才行。我忘记告你们了,今天有一个大方脸人来,好象大官,吩咐过我,他晚上要来,不许留客。”    
    “是脚上穿大皮靴子,说话象打锣么?”    
    “是的,是的。他手上还有一个大金戒子。”    
    “那是老七干爹。他今早上来过了么。”    
    “来过的。他说了半天话才走,吃过些干栗子。”    
    “他说些什么?”    
    “他说一定要来,一定莫留客……还说一定要请我喝酒。”    
    大娘想想,来做什么?难道是水保自己要来歇夜?难道是老对老,水保注意到……想不通,一个老鸨虽一切丑事做成习惯,什么也不至于红脸,但被人说到“不中吃”时,是多少感到一种羞辱的。她悄悄的回到前舱,看前舱新事情不成样子,扁了扁瘪嘴,骂了一声猪狗,终归又转到后舱来了。    
    “怎么?”    
    “不怎么。”    
    “怎么,他们走了?”    
    “不怎么,他们睡了。”    
    “睡了?”    
    大娘虽不看清楚这时男子的脸色,但她很懂这语气,就说:“姐夫,你难得上城来,我们可以上岸玩去。今夜三元宫夜戏,我请你坐高台子,是‘秋胡三戏结发妻’。”    
    男子摇头不语。    
    兵士胡闹一阵走后,五多、大娘、老七都在前舱灯光下说笑,说那兵士的醉态。男子留在后舱不出来。大娘到门边喊过了二次,不答应,不明白这脾气从什么地方发生。大娘回头就来检查那四张票子的花纹,因为她已经认得出票子的真假了。票子倒是真的,她在灯光下指点给老七看那些记号,那些花,且放到鼻子上嗅嗅,说这个一定是清真馆子里找出来的,因为有牛油味道。    
    五多第二次又走过去:“姐夫,姐夫,他们走了,我们来把那个唱完,我们还得……”    
    女人老七象是想到了什么心事,拉着了五多,不许她说话。    
    一切沉默了。男子在后舱先还是正用手指扣琴弦,作小小声音,这时手也离开那弦索了。    
    三个女人都听到从河街上飘来的锣鼓唢呐声音,河街上一个做生意人办喜事,客来贺喜,大唱堂戏,一定有一整夜热闹。    
    过了一会,老七一个人轻脚轻手爬到后舱去,但即刻又回来了。    
    大娘问:“怎么了?”    
    老七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先以为水保恐怕不会来的,所以大家仍然睡了觉,大娘、老七、五多三个人在前舱,只把男子放到后面。    
    查船的在半夜时,由水保领来了,水面鸦雀无声,四个全副武装警察守在船头,水保同巡官晃着手电筒进到前舱。这时大娘已把灯捻明了,她经验多,懂得这不是大事情。老七披了衣坐在床上,喊干爹,喊巡官老爷,要五多倒茶。五多还睡意迷蒙,只想到梦里在乡下摘三月莓。    
    男子被大娘摇醒揪出来,看到水保,看到一个穿黑制服的大人物,吓得不能说话,不晓得有什么严重事情发生。    
    那巡官装成很有威风的神气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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