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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克迪亚纳突然说:
“瞧,法郎达!”
侯爵进来了,手撑在胯骨上,用一种春风得意,一无牵挂的轻松神态走过来。
兰达低声说:
“这是个角斗士,这家伙。”
罗克迪亚纳转过身。对着贝尔坦,接下去说:
“他真是快要娶您的朋友家的女儿吗?”
“我想是。”贝尔坦说。
可是在这个人面前。在此时此处。这个问题使奥利维埃受到一阵可怕的绝望和冒犯性的打击。对一切隐约可见的现实情况的憎恨,瞬时之间如此尖锐地涌上心头,使他有一段时间得和自己的动物性冲动相斗争,防止会扑到这个侯爵身上去。
后来他站了起来说:
“我乏了,我立刻到按摩师那儿去。”
一个阿拉伯人走过去。
“阿穆德,你没事吗?”
“是的,贝尔坦先生。”
于是他急急走开,免得去握法郎达的手,后者正慢慢绕着土耳其浴室走过来。
休息大厅十分安静,周围环列着放着床的单间,正中央的是一个种着非洲植物的花坛,喷泉在中间向外均匀喷水。他只好在那儿休息了一刻来钟,他感到像是遭到跟踪,遭到威胁,侯爵就会找到他,他得伸出手去像朋友似的接待他,而心中却抱着杀死他的愿望。
他很快就走到铺满落叶的大道上。已经没有叶子掉下来了,一场时间长久的阵风早已将最后那些叶子吹了下来。它们组成的红黄色地毯在颤抖,翻滚,在越来越强劲的微风推动下,从一条人行道到另一条人行道形成了波涛起伏。
一下子一阵类似吼叫的声音从屋顶掠过,这是暴风雨括过时发出的野兽般嗥叫,同时一阵像是来自马德莲纳大街的狂风猛烈地卷了过来。
那些树叶,所有的落叶像在等着它似的,当它过来时全翻腾起来。它们在他前面奔跑,集成一群一群,打着旋转,成为螺旋型上升直到屋顶上面。风撵着它们像撵着一群牲畜;这是一群疯了的禽鸟,它们正在飞起来,朝巴黎的城外逃走,朝郊区的自由蓝天逃走。当由树叶和尘土组成的厚大灰云从马莱斯埃们区的上空消失时,车道和人行道变成赤条条的了,清洁得出奇并且像是刚扫过一样。
贝尔坦心想;“我这是怎么回事儿呢?我该干什么呢?我往哪里去呢?”他什么也想不出来,于是回头往家里走。
一间卖报的小亭吸引了他的视线。他买了七八份报,希望从中找到也许能读上一两个小时的东西。
“我在这儿吃饭。”他进门时说,于是上楼进了他的工作室。
可是当他坐下时,他感到他在这儿无法休息,因为他全身都像一头疯了的畜生一样激动。
浏览那些报刊没有能让他散一分钟的心,而他读的那些事只停留在眼下,根本不往心里去。在一篇他丝毫不曾想去看懂的文章里,有纪叶罗阿的名字使他一惊。这是篇涉及众议院的,那位伯爵在里面说了几句话。
这个人名提醒了他,接着又见到了著名男高音孟特罗塞的名字,他将在十二月末左右在大歌剧院专场演出。报上说这将是一个隆重的音乐节日,因为离开巴黎六年的孟特罗塞刚从欧美两洲取得空前的成功归来。而且还有著名的瑞典女歌唱家埃尔松陪同演出,巴黎有五年没有听到她了。
奥利维埃立刻有了主意,像是从他心里深处冒出来的:让安耐特能享受享受这种快乐。后来他想伯爵夫人的丧服会妨碍这个计划。于是他研究办法,无论如何要实现这个打算。只有一个办法能行,他得在那个剧场选一个人家几乎看不见的包厢。如果那位伯爵夫人无论如何不肯去,让安耐特由她父亲和公爵夫人陪去。在这种情况下,他得请公爵夫人做包厢的主客。可是这样一来,他还得请侯爵。
他犹犹豫豫,考虑了好久。
这场婚姻是肯定了的,日期也毫无疑问定了。他猜是由于他那位女朋友的急不可待形成的。他明白她会在最短的时限内将女儿嫁给法郎达。他对此丝毫无能为力。他不能阻止、不能改变、不能延迟这件叫人不快活的事!既然他得忍受,更好的办法难道不是克制自己的心情,瞒起痛苦、装出高兴,不再让自己由于怒火中烧像刚才那样卷进去吗?
是的,他要邀侯爵,靠这样做还可以平息伯爵夫人的怀疑,并且在年轻人家里留着一张友谊之门。
等他吃过午饭,就走到歌剧院去,好保证能得到一个隐蔽在幕后的包厢。定好了之后,他于是匆匆赶到纪叶罗呵家。
伯爵夫人几乎马上出来了,并且还在为昨晚上的情分十分感动:
“您今天又来了,真好。”她说。
他结结巴巴地说:
“我给您送点东西来。”
“是什么呀?”
“一张歌剧院的包厢票,听埃尔松和孟特罗塞的专场演出。”
“啊!我的朋友,多糟心!我在服丧呢!”
“您服丧马上就快四个月了。”
“我告诉您,我肯定去不了。”
“可是安耐特呢?想想吧,这种机会也许是不会再有的。”
“她跟谁去?”
“和她的父亲,还有我要邀的公爵夫人。我也打算给侯爵一个位子。”
她一直看到他的眼睛深处,这时一阵吻他的狂热愿望一直涌到了她的唇边。无法相信她的耳朵,她重复说:
“请侯爵?”
“就是!”
对这个安排,她立即表示同意。
他用一种不关心的神气说:
“他们的婚期您定了吗?”
“我的天,是的,大致定了。我们有理由尽早办了,尤其这是在我母亲去世前就决定了的。您还记得吗?”
“是的,清清楚楚。那是什么时候?”
“就在一月初。请您原谅我没有早点儿告诉您。”
安耐特进来了。他感到自己的心像让弹簧推着要蹦出胸膛来,将他推向她的情意一下子变得激烈了,并且使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强烈敌意,这是在嫉妒的鞭策下由爱转变来的。
他说:“我给您带来了一样东西。”
她回答说:
“那么我们肯定是用‘您’相称了。”
他用父辈的神气说:
“听着,孩子。我是对在准备中的大事了解情况的。我对您肯定地说,过不久这就会成为不可免的,宁可马上开始,不要晚了。”
她用一种不高兴的神气耸耸肩膀。这阵子伯爵夫人没有说话,眼看着远处而心里紧张。
安耐特问道:
“您给我带了什么来?”
他说明了礼物和打算邀请的人。她高兴极了,孩子般地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在他两颊上吻。
他觉得快晕倒了,他明白经过这张吹着清新气息的小嘴两次轻轻擦过后,他将永远摆脱不了自己。
激怒了的伯爵夫人对女儿说:
“你知道爸爸在等着你。”
“是的,妈妈,我这就去。”
她走了,一边还用指尖向他抛送飞吻。
等到她出去,奥利维埃问道:
“他们去旅行吗?”
“是的,三个月。”
他言不由衷地说:
“太好了。”
“我们将重新过我们的老日子。”伯爵夫人说。
他结结巴巴说:
“但愿如此。”
“在这期间,千万别忘了我。”
“不会的,我的朋友。”
昨天看她哭时的激动,和他刚才表示要邀请侯爵看歌剧院演出的想法,再度给了伯爵夫人一点希望。
他于是走了。一个星期还没有过去,她又开始抱着难熬的和妒忌的专注心情,从这个男人的脸上追踪他受各种折磨的程度。根据她自己正在经受的各种痛苦,她能猜到他在受什么罪,任何一点都不会忽略。而安耐特的整天都在眼前,白天的每时每刻都在提醒她说她的一切努力都是枉然。
年龄和丧事同时都把她压垮了。她活跃、博闻、机智的风情曾使她这一辈子赢得成功,而现在让这套黑衣服弄得麻痹了。黑衣强烈衬托了她的憔悴苍白,而同样的黑衣却使她孩子的青春灿烂夺目。安耐特回巴黎时,她自己曾一再自负地用当时对她有利的同样打扮。然而曾几何时,对她却已是相隔时代之别了。为此她气得真想现在就将自己从这套死人的衣服里拔身出来。它们使她变丑,使她受罪。
要是她靠他的帮助曾领会到了一切打扮漂亮的手法,要是她能选用色彩雅致的和她肤色相宜的衣料,它们就会赋与她将逝的妩媚以一种精心制作出的威力,并且和她女儿的天生丽质一样吸引人;可能她就仍然能保持为最有魅力的女人。
她十分熟悉动人的晚妆和懒洋洋而性感的早装的作用。为了和亲密朋友共进早午餐,穿上惹人心动的睡衣,会使那个女人一直到中午都保留着一种方起来的味道,使人对她刚离开的床和香闺产生一种暖洋洋的具体印象。
可是在这件阴森森的袍子下面,在这种她得整整穿上一年的强制服装下面,她又能有什么作为呢?一年!她要整整一年局限在这黑色里不能活动,遭受失败!在一年里,一天又一天,一小时又一小时,一分钟又一分钟看着自己在这件黑纱的罩子下面变老。要是她在心灵的痛苦下面再过一年,她可怜的糟心皮肤继续这样退化,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这个想法再也没有离开她,使她尝任何东西都变得无味,看愉快的东西都变成痛苦,不让她有一点舒心、一点满意,也没有一点快活。摆脱压垮她的苦难重担的强烈愿望使她经常气得发抖,因为如果没有被这种烦恼纠缠不放,她仍会是十分幸福、娇好和健康!她会觉得自己精神清醒活跃,有一颗永远年轻的心,一股刚开始生活的勇气,会有一个对幸福贪得无厌的胃口,甚至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