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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抗战时期,这些词句却都添加了一层更深刻的意义,试问在“虎口余生”后,置身于春天的大自然,难道不会真有“双城记”式的浩叹?(法国大革命之于法国,正好像八年抗战之于中国,二者都是由人民血泪所编织而成的“史诗”。)父亲在4月13日的日记上写着:
黑暗留在后面,敌人所占据的山地留在后面,前面是光明,是自由,是祖国的大好河山;我脱去了长衫,穿上仅剩的一身制服,我怀着轻松而欢欣的心情,向自由的祖国天空,深深地呼吸了几口自由的空气。
没有身历其境的读者,可能会觉得这一段写得太过“俗套”,但这几句“俗套”也恰道出当时人的心情。记得我们最后从群山中走出来,我突然看到生平从未见过的“平原”:那一片一望无尽、欣欣向荣的“自由”美景,也使我顿时对将来生出一股幸福的憧憬。多年以后,我在台大当学生时,想把这一段初望平原的心境写出来,作为一篇讨论人生小说的“象征”主题,惜乎文笔太差,始终没有写出来。
从历史的眼光来看,父亲是属于“五四”后期的“知识分子”,在20世纪30年代初期,他与母亲同在南京中央大学念书,由相恋而到结婚,颇有“五四”的浪漫之风。待他们结婚时,中日两国已经开战了,他们举行婚礼的那天,信阳师范全校师生列席参加,但日本人也来凑热闹,派了数十架飞机来“贺喜”!
父母这一代人由“五四”的浪漫心态转向抗战的爱国奋斗的精神,是一个心境上的变迁,也是中国现代思想史和社会史上可以大书特书的,我的论文所讨论的是前者,对于后者,却至今无人研究。一般描写抗战时期知识分子的小说,都未能勾画出一个全貌,钱锺书的《围城》是一本名著,却以讽刺为主;巴金的几本小说,有的是以抗战为题材的(如《寒夜》、《第四病室》),但也未能令人满意,甚至大陆出版的《青春之歌》(杨沫著),读来也觉得幼稚得很;林语堂以英文写成的《京华烟云》(MomentinPeking),全书的后半部描写过抗战,但道家意味太浓;鹿桥的《未央歌》,也是象征多于写实。总之,以抗战时期知识分子为题材的巨幅小说,至今尚待人写。
父亲的《虎口余生录》当然不是文学巨著,但有心人仍不难看到一些历史和文学的痕迹。即以父亲随身携带的小提琴来说,就是一个很好的“五四西潮”的例子。父亲在大学时代从马思聪先生学小提琴,又从一奥国教授学指挥,更喜欢阅读翻译的西洋小说,可算是一个典型的“西化”人物,即使在抗战的紧要关头,仍不忘他的西方爱好,最后所有藏书丢尽,身边所带的唯一的书,却是一本《英文会话文件辞典》!我后来进外文系,可能也是“家学渊源”吧。
父亲虽是相当西化的知识分子,虽然在乡下“傻瓜”面前弹“洋琴”时,颇有委屈之感,但是他仍然是在中国的土壤中长大的,不论他如何西化,毕竟还是中国人,而且对于中国的人民也抱有广大的同情心,这一点也可以说是上一代知识分子的特色。“五四”时期,大部分的知识分子集中在东部的大都市里,几乎与“中原”乡下的农民脱了节,日本的侵略使中国全民奋起,知识分子走到乡下,走入民间,也沾染了农民的泥土气息,所以,在日记末尾,又逃回城市的时候,反而觉得格格不入了。父亲身历“都市”与“农村”这两个世界,一方面有都市的西化气质,一方面又有乡村的传统淳朴的风格,这是我做儿子最羡慕的一种“中西合璧”。
20世纪70年代的今天,所谓“西化”早已不“时髦”了,但父亲日记中浓厚的“乡土”气息是我颇为向往的,希望有一天,我们全家能够重回师岗,再作一次历史性的“旧地重游”。
《西潮的彼岸》 第四部分为婚姻大事上父母亲书(1)
为婚姻大事上父母亲书
父母亲大人膝下:
承蒙你们向我介绍女友,不胜感激之至。我虽与她素昧平生,但她既然是父亲同事的女公子,人品必然不差。儿不孝,几经思虑之后,甘冒大不韪,拟谢绝这一门“亲事”。因恐引起你们的误会,特写这一封信作个解释。
婚姻乃人生之大事,岂可等闲视之?你们为我焦虑,使我铭感五衷。中国旧时婚姻一向是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求门当户对,早生贵子。然而,此种婚姻制度在“五四”时代——也就是你们的时代——在一片“反封建、反传统”的呼声中被推翻了。恋爱自由、婚姻自主是当时的“摩登”青年——特别是“女权运动”者——所争取的一个最重要的目标。你们当年何尝不是为爱情而赴汤蹈火,奋而反抗家庭的束缚?幸而你们胜利了,终于如愿以偿,成为当年最早以自由恋爱方式而结婚的佳偶中的一对。如今,时过境迁,你们却为我这个宝贝儿子做起媒来了,岂非“历史”的一大讽刺?
当然,话不能这么讲。我这个书呆子一向只信书中自有颜如玉,从未顾及到台湾社会近年来的风气。留学生在外,不论男女,都是每天为学业而劳碌,没有闲情谈什么恋爱,一旦学业有成后,顺天应人,当然有成家之想。于是由在台的父母撮合,让一对陌生男女先由通信方式认识,然后再约期晤面,订定佳期,在国外行大礼,而由男女双方家长在国内登报、请客。这种事情比比皆是,儿并非不知,想你们也是受亲友的怂恿、街坊邻里的激励,才出此“上”策,原是一番好意,儿心领了。当然,另一种最方便妥当的形式,也是你们在近来信中所常提到的,那就是趁留学生返乡省亲之际,由父母或媒人直接介绍认识后,男女双方可以在短期内在台湾成大礼,然后联袂出国,在外国组织小家庭。对很多人来说,这也是一件美事,特别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父母,用这种简便方法钓得在国外镀过“金”的“金龟婿”,可谓真正免出国留学考试而“托福”了。
这些都是社会风气使然,哪一家不受其影响?而且,这种风气并非完全由家长所造成,恐怕大部分留学生对此都颇为热衷。我有一位朋友,去年暑假专程为“娶亲”而回台湾,“省亲”倒在其次。他在台一个多月,几乎是天天大宴,受人款待,相过面的淑女不知凡几,结果,离台时仍然是孤家寡人。后来几个朋友问他为什么不败而归,凭他这一表人才,又是理工科的博士,银行存款也有两三万美金,怎么会找不到太太?据他说,在台每次大宴时,媒人、女方家长,及各亲友皆在,饭还没有吃完就谈嫁娶了,结果是因“金钱”问题意见屡屡不合,未能“成交”。至于其他内情,我当然不得而知。我还认识一个留学生,他回国后大吹大擂,自称是某某权威,有一次在一个商展中看上一位小姐,搭讪后,竟然托媒人说合,两个礼拜之后,就把她娶来了。据说,这位女士本来有一位男朋友,相好已有数年,可惜这位男士没有出过国,于是,这位海外“权威”就靠他这一块镀金招牌娶得了一位如花美妇,而女方家长也深庆得人,还以为是福从天降呢。原来这位“博士”也不过是在美国某速成学校混到一个学位,现在一家公司当小职员,晚间还在一家中国餐馆打杂。
以上所举的两个例子是去年我从朋友处听来的,当时心中就颇有感触。为什么留学生会沦落到这种地步?而且,把婚姻当做买卖,原是“五四”时代的你们所最不齿的一件事,而这一代的留学生却乐此不疲,我认为这是一大悲剧。中国崇洋的风气由来已久,没有这种炽烈的风气,留学生中的败类也不会在国内招摇撞骗。我有一个天真的想法:身在海外的中国人,特别是留学生,离乡背井,非但对祖国文化的怀念日增,而且还可能有一种“罪恶感”,返台省亲时的心情应该是一种谦卑的“浪子回头”的心情,在海外沾染的洋味太多,回国后应该洗尽异国的铅华,重新做一个中国人。有这种想法的人也不只我一个,去年我有一位朋友也是抱着这种心情回国的,他离国十年,回来以后却大吃一惊,国内的亲友把他捧上了天,见面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结了婚没有?如果没有,那么就赶快介绍女朋友,终身大事第一,害得他每天接受“疲劳轰炸”,压力重重。又听说他在外国某知名大学任教,于是媒人纷纷找上门来,使得他啼笑皆非。
父母亲为子女的幸福着想,想尽量促成子女的终身大事,这本是理所当然的。然而我往往感到:中国的父母只管催促子女结婚,却很少为子女考虑结婚以后的问题。家长们也许认为只要男女双方身体健康,品貌端正,而且家世清白,就让小两口步上婚姻之途,对于二人性情和感情上的问题,却不大关心,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两人处久了终会适应的;当然,有些人又可冠冕堂皇地加上一句:中国人有容忍的美德,不像美国人一样一天到晚闹离婚。这种想法,本是中国传统社会遗留下来的,在中国的环境中也许可以行得通,但是在异国他乡,中国人为这种“美德”所付出的代价可太大了。我有一位朋友,几年前回国,凭媒妁之言娶得一位名门闺秀,不料到了美国以后,这位新夫人每天晚上打牌,害得他下班以后还要煮饭、带孩子,他的母亲关心子女,特地到美国去看他们夫妇,却被儿媳妇撵出门来。
类似这种情形的例子恐怕还不少。我们身为局外人,当然不能责备任何一方。我总觉得:台湾在近年来日渐繁华,一般中等家庭的子女生活得很舒服,甚至于娇生惯养,一旦进入另一个不同的社会,一切靠自己,没有父母亲在背后撑腰,顿时会有一种由天堂进入地狱的感觉,这是每一位留学生所免不了的考验。新婚的夫妇当然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