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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6-告别天堂-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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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会儿。”我指指另外那张暂时没病人的空床。“我知道。”她又笑笑。我离开带上门的时候她摊开膝盖上的童话书,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问她的女儿:“还听吗?”    
    现在我终于要去龙威和袁亮亮他们那儿了,这令人轻松愉快。果然,偌大一个病房,一些陪床的父母都在打盹了,就剩他俩还醒着。龙威居然把他的语文练习册摆在膝头,一本正经地用功。“从良了?”我压低了声音逗他。他没理我,倒是袁亮亮一如既往地接茬儿,“这叫故作‘与病魔斗争’状。”“《滕王阁序》,”龙威自言自语,“谁写的?”“王勃。”我说。“哪个‘勃’?”他问。“勃起的勃。”袁亮亮说。    
    “睡吧。”我说,“别太累了。”“就是,”袁亮亮接口,“人都快死了还管什么《滕王阁序》。”    
    “操,你他妈的给老子闭嘴。”龙威瞪起眼睛。“小点声,”我说,“赶紧睡。等会儿杨佩来了可就没我这么客气了。”“真是的,”龙威嬉皮笑脸,“要是每天都是你值夜班该多好。”“每天,”我把他的书放到床头柜上,“那还不得折腾死了。”“说,”袁亮亮换了一个严肃的表情,“谁‘折腾’你了?是不是陈大夫?我早就看出来他对你图谋不轨。”“你——”我本来想说“你去死吧”——那是我的口头禅,不过咽了回去。    
    杨佩的高跟鞋终于清脆而空旷地敲击着走廊。我走出去,看见她神采飞扬地把外套扔到休息室的桌上,“你信吗?”她说,“我从早上一直睡到刚才,真过瘾。不过这样一来就没时间跟我们小杜疯狂一把了。”她做了个鬼脸,这时候有人按铃。“真烦。”她这样说。    
    我呆呆地坐在桌前,觉得大脑已经满得没有一丝缝隙。桌上那堆凌乱的邮件里有封航空信,不用说是父亲写给我的。不过我现在懒得拆开。其实我对父亲的印象实在说不上深刻。他一年只回来一两次,皮肤晒得黑黑的,明亮的眼睛里全是异乡人的神情。小时候他总是把我高高地举起来,说:“让爸爸看看天杨又变漂亮了没有。”吊灯就悬在我的头顶上,我在他漆黑的瞳仁里看见了有点胆怯的自己。父亲在非洲一待就是十年。我十二岁那年,他因为多年来在非洲的出色工作得到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一个什么奖学金赴法国深造,几年后就留在那里,不过每年仍然会把至少三分之一的时间耗在非洲。这之间他结过婚,又离了,我有一个从未谋面,今年才五岁的小弟弟,不大会讲中文的混血宝宝——就是这场婚姻的纪念。我把那封信放到包里,站起来。把白衣扔进柜子。腿脚酸疼,真恨不得把鞋脱下来丢进垃圾筒。走廊上的日光灯永远给我一种超现实的感觉。我喜欢这寂静。慢慢地走,踩着自己的脚步声。从童年起,夜晚医院里安静的走廊就让我心生敬畏。不止走廊,医院里的很多场所都让人觉得不像是人间。比方说爷爷的办公室,那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之一。爷爷是放射科的主任,给人的身体内部拍照片。他站在一个硕大无比的镜头后面,对病人说“不要动”或者“深呼吸”之类的话,只是从不说“笑一笑”。他把X光片抖一抖,夹到灯板上。X光片抖动的声音很好听,脆脆的,很凛冽,可是不狰狞。“这是心脏。”他指指一团白得发蓝的东西,戳戳我的小胸口。“是蓝的?”我问。“是红的。”爷爷说。    
    我经常在下班的路上胡思乱想,这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其妙处相当于学生时代星期五的傍晚。感觉好日子刚刚开始,有大把的清闲可以挥霍。    
    我看见了周雷。那一瞬间就像梦一样。但的确是他。尽管我还不清楚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他站在走廊的尽头,有点羞涩地冲我一笑。还是和上次见面时一样:笨笨的登山鞋,硕大的双肩包。    
    “嗨——”我将信将疑,“怎么是你。”    
    “我刚下火车,”他答非所问,“就到你家去,可是没人,所以我来这等你。”    
    “我爷爷奶奶到厦门旅游去了。可是你——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也不打个电话。”    
    “太突然,”他笑笑,“我被老板炒了。也巧,身上的钱刚好够买一张火车票。”    
    “那你爸妈——”    
    “就是不想见我爸妈才直接来找你的。要是老头子知道我又丢了工作,不揍我才怪。怎么样?收留你虎落平阳的老同学两天行吗?你知道刚才我敲不开你家门的时候有多绝望呀……”    
    我终于有了真实感。“饿了吧?”我问他,“火车上的东西又贵,你肯定吃不饱。”    
    “真了解我。”他作感动状。    
    我不仅知道他没吃饱,我还知道他不打电话的原因:躲不过是手机因为欠费被停了。认识他二十年,这点默契总是有的。    
    走廊里空荡荡的梦幻感因着他的出现而荡然无存。我回到了现实中,腿依然酸疼,但很高兴,三年没见这个家伙了。生活总算有一点点新意,暂时不用想明天还要上班这回事。    
    那时我还不知道,他的这次从天而降,给我的生活带来的变化,用“翻天覆地”来形容,不算过分。


第一部分 回到最初的地方第1章 回到最初的地方(3)

    {周雷}    
    我站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地方,一眼就看见了你,天杨。    
    你慢吞吞地走着,看上去无精打采。你的头发是烫过离子烫的,我看得出来。可是因为时间长了,新长出来的那一截不太听话,打着弯散在你的肩头。你绿色连衣裙的下摆有一点皱,你的黑色呢大衣上第二个扣子不见了。可是这些都没有关系,天杨,你还是那么漂亮。    
    我得从头想,我究竟是怎么站到这里来的。三天前的这个时候,我还和同事坐在酒吧里很装蛋地点德国黑啤,听他们小声地用四川话划拳。我每个月的薪水就是这么花光的。成都是个享乐的城市,本来很适合我。那我为什么把好好的差事弄丢了?就是因为卫经理说我是饭桶吗?那个老女人对谁都这样,若是平时我还能说上两句俏皮话把她逗笑,我相信她在骂我的同时也在等着我这么做。可是我没有表情地把那个傻“千媚”护肤露的文案摔到她桌子上。她吓了一跳,我也是。“老子不干了。”我一字一字地告诉她。    
    一分钟后我就问自己:逞什么英雄呀,这个月房租都还没交呢。我平时不是个冲动的人。那么——是因为那张请柬吗?大红的喜帖,我当时都蒙了。打开才看见冯湘兰的名字,她要结婚。操,她也嫁得出去,这世道。    
    她在请柬里夹了一张纸:“周雷,我希望你能来。”也真难为她,毕业以后我去过北京、广州、大连、长沙、昆明,最后才来成都,她一定费了很大的劲才找到我的地址。那天晚上我彻夜无眠。所有的神经末梢都因为跟“清醒”摩擦了一夜而升温。导致我第二天心烦意乱口干舌燥。我想这才是促使我丢了工作的直接原因。    
    天杨,我们高中毕业以后,我和很多女人睡过觉,大江南北的都有,冯湘兰是其中之一。不,我想她应该算是我的女朋友,不过她从来不肯承认这个。    
    然后我开始回忆,在那个无眠之夜。这得从我的大学说起。    
    我是兰州大学毕业的。我的故乡的孩子都在为外面的世界努力着。就拿我和天杨的母校来说,在那所全省最牛的重点中学,没有几个人认为自己生下来是为了在这个鬼城市过一辈子——这城市潦倒也罢了,闭塞也罢了,最不可原谅的是连荒凉都荒凉得不彻底——满大街粗制滥造的繁华让人反胃。高考的时候大家一窝蜂地在志愿表上把中国略有姿色的城市全体意淫了一遍。那些在第一志愿栏里填上故乡的大学的,肯定成绩不好。至于我,为什么是兰州呢,因为岑参高适们的边塞诗让我深深地心动,因为我老早就想看看敦煌壁画,我还喜欢武侠小说——总之一句话,一个人也许只有在十八岁的时候才会用这种方式决定自己的人生。不仅如此,我还将装蛋进行到底地在第一栏填上了“中文”系。我爸妈倒没说什么,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相信我能考上第一批录取的学校。我走了狗屎运。可我一直都觉得,上天给我这个机会是为了让我清醒清醒——什么叫白日梦和现实的距离。    
    简单点说,岑参高适欺骗了我,那些诸如“张掖”“酒泉”“凉州”等古意盎然的地方都堕落得只剩下一个好听的名字。我还发现,其实莫高窟假期的时候来参观也就够了,犯不着这么激动地以身相许。最让我伤心的是这里的姑娘,跟我们那儿的姑娘一样因为气候的关系皮肤缺少水分,跟全中国的姑娘一样只认得钱,那种柔情刻骨慧眼识英雄的——我没见着。除了以旷课和泡妞度日之外,我没有其他办法来表示我的愤怒。我上铺的哥们儿用一句话总结了四年的大学生活:“从对大一的清纯少女心存顾忌,到非大一的清纯少女不上,这是个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    
    但我不行。我不喜欢清纯少女。那些捧着铜版纸时尚杂志,听着王菲刘若英的专辑,使用或渴望使用CD香水,自诩小资或者追随小资的“少女”们,是层次稍高些的傻。她们居然相信那些让她们感动得乱七八糟的诸如网站CEO和广告公司行政总监之间的婚外恋故事。如果她们是一所名校的学生,那更糟,她们会坚信那就是她们日后的人生。她们怀着一种可怕的共鸣为男女主人公在宝马车里吻别的场景陶醉,用“宿命”、“疼痛”、“淡然”这类原本美丽的汉语词汇包装精致些的男盗女娼。多么好,香车宝马,锦衣玉食,有的是时间追悼一场“无能为力的爱情”。最基本的事实就这样被忽略:一个人是怎么爬到CEO或者什么总监的位置的?他需不需要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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