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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经常晕船。”说到呕吐,她想起了什么。她丈夫是基督教船队的通信大副。战后很多年,她都在德国第一艘“香蕉船”上跟着他们航行。“那船像艘白色的游艇。我们从中美洲把香蕉运到汉堡港,每次有三天装卸货的时间。哥伦比亚,危地马拉,洪都拉斯。每次我们都是在牙买加增加补给和装货。”有一次,他们的货轮运送一批汽车到纽约。到达时正赶上阿姆斯特朗在月球上迈出他的第一步。地上空中到处是五彩的纸屑,纽约人走上街头,庆祝人类的胜利,来自柏林的伊尔姆戈特?施密特和一大群朋友一起闹哄哄地来到第五大道,坐着电梯来到一幢她从来没见过的摩天楼的观景平台,从空中向下俯视着这场大聚会。 水是她生命的元素。海洋、飞鱼和画弧的逆戟鲸。有时候,两个儿子也可以跟他们一起航行。啊,还有威士忌加冰,白天喝起来也非常可口。在赤道附近,一边和船长夫人们玩牌,一边享受着威士忌加冰。说到这儿,施密特太太的眼睛亮起来。随后她的目光落到盛布丁的小碟子上。“哎,好久以前的事了,”她悻悻地说着,把家居服的腰带紧了紧,“但是我不想抱怨,抱怨只能自己把自己的情绪搞坏。” 开始时,施密特太太对自己搬到临终关怀医院里感到很沮丧。“进到这里来,人们就知道:欲望的终点站到了。”她把这里想象得很糟糕,没想到情形好得出乎她的意料。现在她很高兴自己找到了这个地方。施密特太太希望自己死得有尊严,她要利用每一天来告别,向她爱的人告别,向这个她看了很多的世界告别。“我的生命是充实的。我的儿子们都成家立业了。孙子,重孙子,有时候他们八个人一起站到我床边。老天,这可不是人人都有的福气!”唯一让她不安的就是她不知道什么在等着她。“也许人会喊起来,无法控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我希望事情很快结束,而且不要太悲惨。” 事实上,这里的确有很多人死得无波无澜,并没有人们惧怕的死前的大战。大多数情况是病人变得越来越虚弱。身体的某一个器官先停止工作,有毒物质从这里未经处理就散布到整个身体,其他的器官因此受损,最终心脏停止跳动。只是施密特太太恐怕要面临的是完全不同的状态。 老太太在临终关怀医院里熟悉了一段情况以后,彼德拉?安瓦拉医生来到她身边,和她严肃地谈了一次。她小心地向施密特太太解释,在她食道末端的肿瘤很可能会突然破裂。这样的话会引起大出血。医生并不是要吓唬施密特太太。但是最好还是能在事先和病人共同商量决定,如果这样的情况出现该做些什么,因为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必须在很短的时间内作出应对。 伊尔姆戈特?施密特不想打安乐死针。不是因为她知道医生不被允许这么做,而是因为她什么时候死,应该由一个更高的权威来决定。但是如果可能,她不想清醒地经历自己的死亡过程。这一点医生可以向她保证。在出现这样的情况时,医生可以给她接上装有止痛剂和镇定剂的泵,药的剂量多少设定为使她丧失神志,但是不会杀死她。镇痛医学工作者们将这称为“终极镇痛”,这是他们用来减轻病人痛苦的最后工具。只有在剩余的生命以天来计算时,才能考虑使用这种方法。可以这么说,这种情况下,死亡可能比药物带来的副作用要来得快。
生命的肖像(二)米歇尔·劳尔曼 2(图)
施密特去世肖像
医生走后,施密特太太十分沮丧。她把这次谈话的内容告诉了自己的儿媳妇和儿子们。家人的鼓励让她振作,还有定期来看她的老朋友们,他们也都安慰她。但是显然,她要很努力才能让自己保持平静。“几个月前我得知自己的肿瘤是恶性的,而且人力已经无能为力时,我就已经被重锤了一下。这一切来得非常突然。我试着对自己说,时间到了,每个人总有一天都要走到终点,而现在轮到我了。”伊尔姆戈特?施密特眼里泛着泪光,“我本来想做的好一点儿,但是人毕竟是人,在某些时候很难不害怕。”但是她随后用纸巾轻轻擦了擦眼睛,让自己镇静下来:“现在我挺好的,晚上我能睡得着。这已经是老天爷仁慈了。我还神志清醒。我不想用抱怨去虚度自己剩下的这些时间。” 回顾自己的生活,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分期付款一样跟一切告别:一直到最后一段时间,她都保持着活力。几乎每个星期她都去听歌剧或音乐会。但是自从她一年半前从自己两居室半的公寓搬进老人院以后,她就告别了很多东西。其实,在她丈夫去世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告别了。“他在那边儿。”施密特太太指着五斗橱,她在上面摆放了一些照片,“我很失望。原来我一直以为,他走了以后,我会经常梦到他。或者他自己会出现在我面前。但是根本没有,好像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最近我梦见我的父母来接我,他们开着摩托车来的,而我丈夫没有跟他们一起来。” 伊尔姆戈特?施密特的丈夫临终时非常痛苦。他患的是老年痴呆症。施密特太太说,这是最可怕的一种病。“他原本是一个很可爱的人。如果人们看到这种病会把人变成什么样……不过不好的事情人们总是会很快忘掉,不是吗?”她更爱回忆70年代的事情。那时候她丈夫刚刚退休。因为两个人已经走遍了全世界,所以他们决定认识一下德国:阿尔卑斯山,哈茨,北海。施密特夫妇没有积攒什么财富,他们甚至没有汽车,公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我们总是带着行李箱。旅行是最美的。人的整个生命就是一场旅行。”施密特太太说,好像她马上又要出发旅行一样,“嗨,看看这最后一程会给我带来些什么。我坚信,精神还是会继续。”她想起了歌德的诗句:“没有任何生命会从此化为乌有,永恒的东西会在周围显现出来,持续下去。”而她希望,在永恒里可以有再见。 午饭时间,炸食物的香味把施密特太太引诱到厨房里,虽然她除了布丁已经什么都消化不了了。其他的就都靠管子送进去了。厨师为她送上一份装在儿童盘子里的果酱甜羹。“好极了。”施密特太太称赞着自己的儿童餐,同时向身边的格里斯巴赫太太祝胃口好,她面前是一份猪肉、蔬菜和土豆套餐。格里斯巴赫太太还穿着出门的衣服——这是身体相对健康的标志:感觉身体开始虚弱的人,都会换上运动服或是家居服,而那些几乎不再下床的病人就只需要睡衣了。从这天早上开始,格里斯巴赫太太住进了长长走廊里的一个房间。这是她第二次住进这里。她第一次住进这里准备迎接死亡时,因为恢复得很好,她又返回家去。现在她又来了。她像个好脾气的将军检阅部队一样向厨房的工作人员打着招呼,问着这个那个人的情况,最后她选了个桌子中央的位置坐下来。她显然胃口不错,很专业地问着正在矜持地用小勺吃着自己的果酱甜羹的伊尔姆戈特?施密特:“要插食管吗?”当她的邻居点头确认,格里斯巴赫太太立刻表现出一副专家的样子:“去年也有一位太太是通过插管子来维持营养的,不过她已经死了。”她一边说,一边又用叉子叉起来一块甘蓝球菜。施密特太太苦笑道:“嗯,听起来让人感到很安慰。”但是格里斯巴赫太太又殷勤地谈起了死亡的不同方式——难道在这里的人不都是共同痛苦着的同志吗?就这样,两个人从最开始的相互抵触慢慢开始交谈了起来。格里斯巴赫太太炫耀着她抽了一辈子烟但是活到了今天的高龄,施密特太太则喝着威士忌,用世界和大洋来回应着她。最后,施密特太太的果酱甜羹的盘子还剩下一半,格里斯巴赫太太则把她的盘子吃得精光干净。“哎呀,我吃撑了,”她满足的叫着,“请您允许,我要回自己的宫殿了!” 格里斯巴赫太太拄着自己的拐杖,皇后一样挥着手离开了餐厅。施密特太太失落地说:“她马上就90岁了。” 但是事情的发展出人意料。几天后,格里斯巴赫太太完全失去了理智。夜里,她收拾好行李,头戴一顶厚厚的毛线帽,站在护士房间的门口要求马上回家。她用英语冲着护士们大喊大叫,说她们违反她的意志把她扣在这里。 施密特太太意识到,她可能会比格里斯巴赫太太活得长久,但是这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平衡。早餐时,护工给她拿来五块糖块一样大的面包,上面抹着黄油和果酱,还有药。药必须研成末混在苹果酱里,否则如果整个吞下,药丸已经无法到达她的胃,但即使这样也无法掩盖药的苦味。今天,施密特太太还会跟医生谈一次,她想知道自己的身体处于什么状态。医生告诉她,她的状况不会再好起来。她的各种器官长时间以来一直没有得到足够的照顾,她感觉不到疼痛是因为吗啡的功效,但是她会一直感到不舒服。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她变得越来越沉默。开始时,她会用微笑来缓解每一句让人痛苦的话,但是现在她不再笑了。她说:“我觉得好像一只恶兽正在吞食我的身体。” 一天夜里,施密特太太想要打一针止痛针,还要了比平时更大剂量的安眠药。第二天她的一个朋友来看她,伊尔姆戈特?施密特这天话少得出奇。她那件玫瑰色的簇绒家居服一直挂在柜子里没有再拿出来,她没有再起过床。一直到最后,她都希望自己能逃过最差的情况。但是事情还是发生了,她食管末端的肿瘤破裂,血从她嘴里流出来。医生随后马上来了。两个人交谈了几句,一切照她们曾经商量过的安排。伊尔姆戈特?施密特让医生给她加上药物泵,药物马上让她失去了知觉。在这之前,她向自己的家人告了别。她知道,自己再也不会醒过来。 施密特太太的儿子和儿媳在她的床前轮流守了三天。他们握着她的手,轻轻擦掉从嘴里流出的细细的血迹。伊尔姆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