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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晴作品集:失败者的胜利-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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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示要用辩证唯物主义、群众路线和理论联系实际的方法进行工作;邓帅明确指出
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一重要命题,给了我对这篇论文的正确性以充
分信心。——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伟大的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万岁!革命先
烈万岁!
                  1983年2月2日 早春气息之夜

  我们终于知道,那场红色风暴来临的时候,他所受到的惊吓:他逃进爱因斯坦
,将学术视作唯一的藏身之所;我们终于知道,延安那一击,给他的戕害之难于复
合。掌权的大人物为着自己的交椅而拼就的政治套语,已经融进他的生命,直到死
的一刻。

  “可怜死了,可怜死了……”妈妈说,哽噎着。

  他的油田注水方案据说已经用在新油井开发上。他的对《狭义相对论》的辨诘
至今没有一个人能看懂。如果这份心血不能当作他的成就,也算是一个因“早年革
命”而失了心智的人在那场新的、令他颤栗不已的年代里的一个慰藉吧。


            〔四〕我的公爹 王磊

  当我作为新娘被带去见公公的时候,他正关在“牛棚”里。那是1967年,
我和我的丈夫刚从文革初期的冲动中醒过神。我不记得此前是否打听过王德嘉的家
庭背景。嫁了,去看公婆,最自然不过的事。

  他独自一人坐在他的牢房的板铺上,头发胡子都很长,看上去就象一名山野道
人。我们被带进去的时候,他只淡淡地点了点头,连我的名字都没有问。三人(我
们夫妻外加一名看守)落座之后,王德嘉开始向他宣讲形势:毛主席的指示,山河
一片大好,云云。他静静地听,眼珠都没怎么动。这样大约讲了半个小时,王德嘉
回过头对那看守说:“下边,我们要谈点家里的事,您是不是……”

  那人直盯着他,不吐一字,也不挪动一下。王德嘉叹了一口气,回过头开讲家
族豆腐账:大哥如何,二哥如何等等。

  不幸那看守是个凡人,坐久了,不得不出去“方便”一下。就在他刚刚起身出
门那一刻,我看见我公公那双藏在一堆毛发当中的眼睛突然亮了,鼻子下边一蓬胡
须正当中,也咧出一个笑缝。他仍然没有说话,只欠下身,撩起他的床单,示意我
们向下看。我们伏下身,只见铺板下边,一簇簇吊着——糖果、糕饼和香肠。

  门一响,看守方便回来了。王德嘉重新开始向他宣讲如何正确对待群众,如何
正确对待自己。他静静地听着,就象我们刚进来时一模一样。

  后来,文革结束了,大家都开始了正常生活。我不是一个正常生活下的好儿媳
。我们拼命赶工作,好象要把十年荒废的岁月抢回来。我不善理财、不知孝敬,不
但不能朝昏定省,有时成年累月不登门。公公本是个讲究家规的人,但都原谅,似
乎是,只要“孩子肯上进”,又有过“牛棚”那一面,怎样都可以。

  1989年春,他常年的咳嗽最后诊断为癌。公公一天天消瘦,心情却十分平
静。他是个懂医道的人,知道“活下去”本已无望,只为这是我们大家,特别是奶
奶的切盼,于是忍着巨大痛楚,不但一一尝试种种莫名其妙的新药,还一一向我们
解说种种治疗方案。

  “六·四”之后,他把我叫去。他很少叫我,除非家里有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好
吃的东西。那次,他已经瘦得让人不忍抬眼正视。对我的退党,他什么也没说,只
问了一句:“还做过别的吗?”我一一禀告之后,他点点头,依旧什么也没说。

  在牢里,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我的公公了。没想到,他提出临终的请求——

  在医院保卫部的监视和监狱方的监押下,我来到他弥留的床边。

  我拉着他的手,哭着:“爷爷,我第一次见你,是你在坐牢;你这次见我,又
是我在坐牢。当时,我不信你坐牢是因为做了坏事;你也一定要相信我,我没做一
件坏事……”

  就是在这时候,他说的那句话:“咱们……顶得住。”

  我说:“爷爷,你也一定要顶住。你最爱喝我烧的汤,你要等着我,等我回家
烧给你喝……”

  他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有话要说。我俯过身去,那声音轻得只有我能听见:“回
去看《李将军列传》,这是我最爱的一篇。”我连连点头。其实我何须看,我早就
背下来了:

      李广才气,天下无双,家无余财,终生不得封侯。

  最后,在这名鏖战终生的将军已年过花甲的时候,与敌酋单于遭遇,本以为可
以最后效命国家,不意又为以裙带而高位者别遣,使他最后失去了“居前,先死于
阵”的机会。不死于疆场,竟受辱于刀笔之吏么?李将军从容引颈自刎。

  我的公公为什么在这一刻特特嘱我读这篇?

  他也是1936年的大学生,北平中国大学文科。共产党建政之后,他倾注全
力于他所主持的血液研究机构。到了六十年代中,一茬人才已长成,一批重大成果
正呼之欲出。他对他的部属“省约文书籍事”,“宽缓不苛”,“乏绝之处见水,
士卒不尽饮,他不近水;士卒不尽食,他不尝食”。然而,象李广一样,没等他以
他的才识而非攀援小技在事业上一搏,竟被闲置,一搁就是20年。不觉之间,已
届大限。他一生中,担当时间最长的职务是“政委”,虽然直接过问业务,但在一
生中,不知被迫用多少时间端正路线、开会、背诵主义教条,最后觉得心灵相通的
,竟是汉代李将军。

  这是他要我读的么?

  医生、我的婆婆,都催我离开,因为他的心脏再经不起任何轻微的情绪波动。
我伏在床边不肯走,他们把我拉起来。我说:“爷爷,我回去了,我不能送你了,
我现在给你鞠个躬吧,爷爷——”

  我站在床边,深深弯下身,向一名尚在人世的人行了致亡灵的敬礼。我曾在黎
澍先生灵前这样深深致礼,对毛泽东和周恩来,都不曾有过这份敬意。我的公公平
躺在病榻上,没有看我,也没有动。

  我果然没能去送他,那是四天以后。他是在异常清醒的情境下安排自己的离去
的:他切嘱我的婆婆,绝对不许开官方主办的追悼会,不要官方悼词,不要通知任
何“同志”。

  我知道了,李将军一生最看不起、最恨、但最终也逃不出他们的掌握的,是刀
笔吏!

  52年前,他从家里逃出,投入“革命的大家庭”,天天讲“阶级”和“斗争
”;此刻,他只要家里的人在他身边,只要亲人们送他走。

  他弃学出逃的时候,顶着的罪名是“赤匪”;此刻,他去的时候,切嘱要一身
素白,只着一套白色学生装。

  他不戴帽子。半个世纪,他看够了“帽子”。他让他一头银发自由地披着。

  他生的是肺癌,早知自己将不久于人世。诊断书拿到不久,就写了一首《自挽
诗》:

             是非功过两茫茫,
             死后何须论短长。
             平生不问毁与誉,
             扪心无愧自蹈扬。
             结发上阵书生气,
             此际只余臭皮囊。
             白衣裹身悄然去,
             燕山深处是吾乡。

  他不愿去八宝山,我们将他葬在西山一座平民公墓中。这诗,王德嘉誊清之后
,就镌在那方汉白玉碑上。

  我的四个父亲,四名知识分子,四位共产党人,都已经去了。我现在真的没有
了父亲。
  我领略过父爱么?

  小的时候,我做过一个梦。在那梦里,不知谁,也不知在怎样的一个情景下,
总之有人确切告诉我:

  “你的父亲么,就在那儿……”

  我朝他所指望去,就在那张我平常睡的、空无一物的大床下,有一只空火柴盒
,一只早期北京人用的那种薄薄的、火柴还没有用完就会破损掉的火柴盒。

  我爬到床下,把它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手上。后来的细节记不清了,似乎
是高山峻岭,深涧大河……我们——我,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弟妹妹——护着那小小
的火柴盒,生怕一个闪失,它会丢了,永远丢了,再也找不回来。

  这梦一次一次重复,每次醒来,都心跳不止。父亲是谁?他还在吗?在哪儿?
我不知该怎么办。我希望在梦里见到父亲,想知道父亲的确切样子;又怕这梦,怕
这梦里永无了结的疑惑和惶恐——直到我成年,有了丈夫,知道王德嘉确切睡在我
的旁边。这梦魇终于去了,关于父亲的梦魇。如果我有幸遇到弗洛依德的弟子,也
许他们会告诉我,这是你对父爱的渴想,获得的渺茫,和一旦得到唯恐失去的惶恐


  是这样么?

  我清楚记得第一次,可能也是在弗洛依德的书中,读到“审父”二字时所受到
的惊吓。我呆住了——审父?父亲难道可以审么?

  现在我的父亲都已去了。他们可能很英勇、很显赫、很茫然,也可能因为走在
“六·四”那种时刻,而满怀郁愤。所有这些,都已不再重要。他们可能并不确切
了然曾为人父而活在世上,而“为人父”又是一件多么沉重庄严的事。他们不可能
知道的是,他们的女儿,小心珍藏深埋着的片片温暖的同时,已然在理念上接受“
审父”的全部哲学涵义。

  我—在—审—父,对此不无骄傲,也不无痛苦——在我的共产党父亲们一一离
世后;

  我—在—审—父,当“父亲”所代表的已不仅是个体的血缘承袭和信从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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