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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为什么由村干部出动将人拉回,有没有蓄谋?
2)丈夫为什么要用酸,谁的主意?怎么得到的?
3)那已经构成共犯的兄弟和嫂子为什么要在熄了灯之后鱼贯进来?
4)为什么关灯,谁把灯关上的?
应该说,这桩人证物证具在的伤害案,只消按照正常程序调查、并对主犯、从
犯和共谋犯提起公诉并判决即可,但事情的发展与人们按照常理所预料的完全不同。
87天之后,武芳因为没有钱继续治疗被院方抬回家。她得知,虽然丈夫还在拘
押中,那兄弟进去几天已经放了;嫂子们没事;公安局检查院来过几次,简单问几
句就再无下文。
她等着,一年多过去,那把她骗回来的干部、还有那拉灯的,毫毛未动;那提
供硫酸的兄弟已经在家娶亲生子,案子大有不了了之的意思。
武芳在医院经过了四次大修补手术,母亲说“芳儿像羊一样,被人家活活地剥
了一层皮呀!”;她自己也哭求:“妈,你救我做啥哩!你救女儿是害女儿哩!”,
在医院还一次次试图自杀……然而这回,她不打算死了:
她们(和她的母亲、姐妹)跑遍了省市县委和政府,跑遍了省市县妇联,跑遍
了各个新闻单位。她们喊冤,她们下跪,她们悲泣哀号以泪洗面。武芳已经没有了
女人的顾忌。光给人看毁坏的脸还不够,她掀起衣服,成百次地给人看头部乳部腹
部惨不忍睹的创伤……。一个女人摘下头罩,给有权有势、有头有脸的陌生人看脓
看血,掀起衣服给有权有势、有头有脸的陌生人看斑痕累累的胸膛,诉说、恳求、
哭泣、下跪……(《大国寡民》80页)
三年之后,在咸阳市人大的干预下,公检法的轮子转了起来:主犯被处决,那
小兄弟判了十三年。行刑那天,村里隆重开祭,同时对服刑犯的家属优容。
武芳在这个以“烽火”命名的村里生活了八年,她了解自己的丈夫和那小兄弟,
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借他八个胆也不敢干……”村民们说。这回那胆子
那里来的呢——“那个拉灯的人”还丝毫未被触动,案子并未了结。
“人不人、鬼不鬼”的武芳再次开始从乡到县、到市、到省、直到北京的上告,
死也要讨回公道。
《大国寡民》的作者就是这个时候被卷进来的。卢跃刚走到陕西、走到咸阳、
走到礼泉,查到了初始档案记录中那三个嫂子的证词:
当时在外面说话的人也比较多,不知谁说,“他三个嫂子来了。你进去帮你弟
把媳妇裤子脱了。”……一会儿,武芳住的那个房子灯灭了,我和我两个嫂子先后
进去了。
可见是受怂恿。怂恿者是谁?
正服刑的从犯的妻子因村干部对她的许诺并未兑现,已经委托律师对 “判刑
的事实不对,判刑太重”为丈夫申诉,她说:
他哥给他要硫酸(没有说明原因)。要硫酸后六天至七天,大队把王茂新媳妇
(武芳)叫回来。
(出事那天,三个嫂子和兄弟)不知道他哥拿硫酸。
大约九至十时左右,王农业给我三个嫂子说,进去把武芳袱(关中方言,即裤
子)脱了去。(105)
那么,用酸烧的主意又是谁出的呢?
偶然间,几乎可说是途中邂逅,卢跃刚遇到了一个曾与那丈夫关在同一监号的
人,他告诉该书作者:
王给我说,他估计他在“忙前忙后(关中方言,指麦收前后)就可回家”。听
了这话后,我说,“你可能不的(得)回家。我在家听人说,你把你妻子烧得很厉
害。”王说:“你有所不知,我的案子有王市长的儿子王农业给我办哩。”我说:
“他为啥要给你办哩?”王说:“我给你说了,你不要给别人说。事情是这样的,
我妻子在家胡弄哩!我村干部看不惯。我用硫酸烧我妻子是农业教我的办法。我拿
不住,弄得厉害了,把事情弄大了。那一天用硫酸烧我妻子时,是农业拉灭了电灯
后我才实施的。此事发生后,农业给我说,让我进监狱后不要怕,不要给人说有他,
他一定能把我在短时间(内)保出监。几次我哥都给我捎过话。
(《大国寡民》107页)
至此,一个名叫王农业的人:事前出主意、具体策划、介入作案;不仅现场怂
恿、还于事后掩盖等等,已经十分清楚。其实,用不着卢跃刚调查,案发不久武芳
在医院第一次接受调查时,就告诉公安人员:“农业最后出去的,他拉的灯”;而
办案人清清楚楚地说的是:“你再也不要提王农业,再提王农业,你的案子永远结
不了。”(53)
问题于是变成,这个王农业是谁。
1988年案发时,他是武芳嫁过去的咸阳市礼泉县烽火村水泥厂厂长兼农工商总
公司经理;上届陕西省人大代表,全国劳动模范。在《大国寡民》结稿时,正在活
动本届省人大代表连任。毁容案发时,人们把他称作“王市长的公子”——他的父
亲那时正在咸阳市副市长任上。
但区区一个三级市市长的公子,就得以如此一手遮天?
这就是《大国寡民》要对我们说的最主要的话。
王农业之父王保京,是共和国的一面旗帜、一把“烽火”。据其自报,1946年
十五、六岁时就为“地下党做工作”、49年当“支前小队长”。已经查实的是:49
年当粮店小伙计时撒过欢迎共产党的传单,但随即以“冒充公安”被拘留;虽然在
村里名声不好,但成分好、“对党有感情”,有政治眼力。正如一名当地干部所说:
“我们号召搞互助合作,他就办互助合作社;我们号召学习文化,他就办夜校;我
们号召科学种田,他就搞玉米生产……”,于是:农会主任而互助组长;而合作社
社长;而人民公社社长;连年获丰产奖章、出席积极分子、劳模大会;上北京、上
莫斯科、见毛主席;第二、三、六届全国人大代表;第十次全国党代表大会代表;
行政和党内职务升到了市一级;九十年代退休时还发出时代强音:“主动离职”,
以《赤子回归黄土地》受到省党报头版头条盛赞。
这实在不大容易。谁都知道,共产党建政五十年,连顶尖人物都“你方唱罢我
上场”;攀到国家领导人位置上的工农劳模,也不过风光一时。王保京这样识不得
几个字的人,靠什么保持他不衰的记录?《大国寡民》给出了答案:
1952年,政府号召“丰产”,他找到县长,夸口他能玉米亩产1200斤——这是
他“放开胆子按政策吹牛”迈出的第一步;
1953年,由于工业化的推进,城市人口的膨胀(31。6%)与农村粮食征收的增
长(8。9%)不成比例,政府出台搜刮农民的“统购统销”、以及对该项措置予以组
织保障的《关于发展农业生产合作这的决议》。王保京率先响应,“烽火农业生产
合作社”应运而生。
大跃进的1958年,他带头放“卫星”:先是“亩产由三万二”,随后跟着形势
长到了10万斤、15万斤、30万斤,三个月后,这数字变成了亩产240万斤,最后响
亮地喊出了那传遍全国且记入历史的著名口号:“人由多大胆,地由多大产”,并
以此挣得了“农民科学家”桂冠。
本应反左最后变成“反右倾”的1959年,他叫出的是让主导政治力量听着熨贴
的“党给我们继续跃进的力量”;而到了1964年,在毛主席作了一点违心的检讨之
后,王保京在报上高呼的,与后来一路走红直达副统帅位置的林彪如出一辙:“好
心办坏事”、“成绩是主要的”——在关键时刻对独裁者充分体谅。
1966年,“不兴玩生产数字游戏了,时兴玩革命激情游戏”,王保京先想成立
著名劳模造反组织,没成气候,但“学大寨”天赐良机是没有错过:烽火于是成了
陕西的“小大寨”。这昔日劳模抓住风潮,再度在文革中大红大紫:那激情年代的
全套把式对王保京说来轻车熟路——学毛著、唱歌、献诗、批斗……包括把自己七
十多岁的小脚母亲弄到场上打篮球、弄到台上表演《三个老婆批邓》。政治压倒一
切,王保京如鱼得水,烽火的事业也达到了它的颠峰:
谁都不敢说烽火一个不字,谁说了,就会大祸临头。反对烽火,反对王保京,
就是反对学大寨,就是反对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谁支持烽火,谁吹捧王保
京,谁就当官。(278)
待到文革结束,“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讨论开场,标志着邓小平时代
到来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开幕又闭幕,政治方向看看要转。这时:
倡导“实事求是”,清算“评法批儒批周公”运动,清算“批投降派”运动,
清算“农业学大寨”运动,清算“学小津庄”运动,清算极左思潮,上到“四人帮”
、下到烽火村,招招式式都是对着来的。……对烽火村的总清算要开始了。
但毕竟到了改革年代,有了以“宁说九十九,不说一百一”的态度坚持清查的
人员。80年代初,总算初步查出王保京自五十年代以来怎么隐瞒土地面积,怎么虚
报粮棉产量,以及在积累政治资本的同时,又以此为资本向国家讨要'2'。
王保京这座谎言大厦还保得住吗?
尽管白纸黑字、人证物证俱在,媒体与权势再度运作,1981…82年,不仅省报、
省委书记,就是新华社、《人民日报》,包括《人民日报》总编辑都来过烽火。不
知这批“笔杆子”如何研究、请示、汇报,并在何种原则下最后定夺,结果是:
全面肯定烽火50年代以来的政治、经济、文化的成绩,并妙笔生花,赋予烽火
这个老“典型”以“当代”意义。烽火又一次登峰造极。(3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