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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把段小沐放下来的时候,这女孩面色煞白的,眼睛紧闭。她被放在一只大纸箱上,听见哐啷一声,有人已经用新的一把大锁锁上了她家的门。然后那几个人都撇下她和纸箱子,走了。
纪言看到段小沐的时候,段小沐蜷缩着身体躺在大纸盒子上。夜晚的西更道街开始下雨,窄窄的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连平时停在弄堂里的自行车也一辆不见了。雨越来越大,灯光被雨滴击得四溅,唯有段小沐,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只已经被雨水浸得柔软而凹陷下去的纸箱子上。
纪言怎么也想不到会变成这样。他只是在杜宛宛把玻璃尖刀插进身体里之后,立刻想到郦城西更道街的段小沐也会遭受同样的疼痛。他当然清楚段小沐离开手臂是连行走也不能的。所以他必须尽快赶回郦城,因为段小沐根本无法正常生活下去了。于是他把杜宛宛送去医院,立刻回到郦城。相较杜宛宛,段小沐更加需要照顾。他却没有想到,段小沐就躺在露天的街道上,大雨的天空下。
纪言把段小沐背去了西更道街的小教堂。她被住在里面的老修女们安排在教堂后面的一间屋子里。她发烧,昏迷不醒。吃了药以后还说着“让我留在这间房子里住”的胡话。
纪言在大家熟睡的夜里,又去了从前的幼儿园。秋千像从未停歇过一样地仍旧在蒙蒙的雨中荡悠。纪言恍恍地觉得它摆动得非常厉害,摇啊摇,就摆荡到了秋千事故发生的那天。他回忆起当时杜宛宛非常痛苦的表情,他回忆起她那么害怕他地跑掉了。甚至那件事情以前,一个夜晚,杜宛宛自己在秋千上一边荡一边哭泣。其实那不是纪言第一次发现她在秋千上哭泣了,之前有很多很多次,她都失神地坐在秋千上哭泣。那天她甚至把她最喜欢的五彩珠子都纷纷地从秋千上抛弃了,她对他说,有魔鬼。他也想到,前些日子,他去红叶谷找到画画的杜宛宛,设计把她关进那间黑漆漆的教堂里,然后他用残疾的段小沐的照片来刺激她,希望她在巨大的负罪感之下,能够正视段小沐的存在,并且能够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忏悔。他永远记得他打开门的那一刻所看到的段小沐哀怨的表情。最后他也想起了杜宛宛握紧玻璃茬就插进自己的身体里,她完全像对待仇人的身体一样虐待自己的身体。纪言这时才明白,杜宛宛原来也同样地一直受着苦。她原本是一个乖顺的女孩,然而段小沐的出现,使她遭受了很多的痛苦,她感到杂音和心绞痛都困扰着她,而她又不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只好用她自己的办法来抵抗这种她所认为的侵犯,她最后终于决定根除这个带给她痛苦的人。她做了,可是自始至终,她都很害怕,她逃走,想当一切都过去了并且永远不会回来。这些年她过得提心吊胆,敏锐而多疑,她一直担心段小沐来找她复仇。纪言又想到段小沐,她和杜宛宛完全不同,她从小就没有爱,却是伤害不断。她从小就有心脏病,她知道自己是个病人,所以她对耳边的隐约声音,只是当作一种病症。而后来,她信奉了基督,这使她凡事都会去想好的一面。所以当杜宛宛出现在她的生命里的时候,她觉得这是一种恩赐,这是上帝的安排——杜宛宛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是她心心相印的小姐妹。她当然不会怪杜宛宛,她只是怪她自己,她自己使杜宛宛承受了无端的疼痛。所以在段小沐心里的信念不是复仇而是道歉,补偿。
纪言忽然想,不知道躺在落城医院里的杜宛宛的手臂怎么样了。
段小沐醒过来后很久都定定地看着纪言。然后她问:
“纪言,每月你都是月末来看我,这次怎么月中突然来了?”
“我这段时间课程不紧张,就回来看看你。”纪言这样答,他一直都隐瞒着他已经找到杜宛宛的事实。段小沐如果知道杜宛宛不肯来见她,她一心焦,肯定会执意去落城找杜宛宛。她们见面绝不是一件好事,也许杜宛宛会再次伤害到段小沐,也许段小沐的出现会使杜宛宛的精神遭受更大的打击。
段小沐不再说话,她只是大幅度地翻身,侧过身来,努力地把右臂抬起来,想碰一碰纪言。纪言看见她把右臂伸直并翻转,他失声叫道:
“别动你的右臂!这样很疼!”
他喊出来之后,立刻感到犯了错误。段小沐的右手看起来完好无伤,如果段小沐自己不说她的右臂很疼,任何人都不会发现她的右臂有什么异常。而他这么一喊,表示他早已知道她手臂疼痛。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他是从杜宛宛那里得知的。这时候,段小沐苦笑了一下,她显然是故意活动右臂的,为的就是等待纪言的这一句话,于是她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
“纪言,你早就找到杜宛宛了,是吗?”
纪言没有说话,但却是默认了。
“她不肯来见我,是吗?”段小沐微微一笑。
“可我会说服她的。你不要伤心。”纪言立刻回答。
“没有关系,我不会怪她,我早已经放弃了手术。很想见她只是想再看看她。可是她来见我会很不开心,而我只想看到开心的她,所以不见也罢。”段小沐说得顺畅而无不快。
“病一定要治。”纪言坚定地。
“这不重要,纪言,但是你必须告诉我,宛宛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她的手臂摔伤了。”他觉得是有必要撒谎的,告诉段小沐真相她会更加难过。况且他也绝不想把杜宛宛描述成一个冷血残暴的女子,那不是杜宛宛,杜宛宛其实在心理上是个远远比段小沐脆弱的女子。
“严重吗?”段小沐又问。
纪言摇了摇头。
“撒谎!纪言,我能感觉到,我的手臂疼得不行。”段小沐不肯相信,她努力抬起她的右臂,仍旧不能。
“小沐,你以后住在哪里呢?”纪言不再提那个话题。他也的确关心段小沐以后将怎么样生活。
“只要那些婆婆们肯收留我,我以后就住在这间教堂后面的小屋了。”
“可是你怎么生活呢,学校也不能去了。”纪言叹口气,他关于段小沐的担心是层出不穷的,这女孩永远活在不止的灾祸中。
“会好起来的啊。你啊,快回去好好照顾宛宛才是为我好啊,她好起来我很快就好起来啦。真的,纪言,回去好好照顾她。”
段小沐用点了光辉的眼睛注视着纪言,纪言感觉到她的话里似乎有更加深层的意味。
“照顾她。”
第三部分自己长大了的项链
那天,在马路上,我把玻璃插进手臂里,然后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日光沐浴的病床上。似乎很多人来过,床头有好几束花,香水百合,非洲菊。只是太妖冶了,浓浓的香使我透不过气来。
我的右手臂不能动,它像被捕获的动物一样被紧紧地捆绑住,不能动弹,不能呼吸。我想起昏倒前的一幕,那个是我吗?那个凶狠的,抓起玻璃,就刺进去的疯子。我以为那个受伤的人不是我,我以为那个是段小沐。我又要杀人啦。我又在谋害她呢。我把玻璃插进去的时候,甚至是充满快感的,我乐陶陶地以为这一次我胜利了。可我是怎么了?我竟不惜一切代价地要害她,甚至拿自己当作代价。
我知道是纪言送我来医院的。因为我滴血的身体被一颠一颠地托着,奔跑着送到医院。其实我很害怕纪言,真的,我很害怕他。因为他有使我不安,使我忏悔的力量。我甚至怕他胜于怕段小沐。我对段小沐能够采取些措施,以我的力量来还击,可是对于纪言,我是不能的。我在他的面前是个不折不扣的弱者。我从未觉得我欠着段小沐什么,可是我却觉得我欠下纪言很多,我注定要被他控制。
我刚刚醒来不久,门就被慢慢地推开了。进来的是纪言。他把两只手插在口袋里,晃啊晃啊晃到我跟前。我仿佛记得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以一个消极而颓废的鼓手的形象出现在我的面前,那个时候我对他充满了好感,我以为他是一个敏感忧伤的兔子般温柔的男孩。那个时候我竟是有靠近他的欲望的,想在他的带领下,去看看他写在小说里的那种有小猪和金鱼,水草缭绕的潮湿生活。
可是此刻我以惊恐的眼神看着他,他的阴影渐渐覆盖在我的整个身体上——他有喉结有胡须有强烈的男人的气息,他已经不是一个小孩了。
他站了很久,才说:
“你醒了。”
然后他又说:
“再不要这样残害自己的身体。”
我终于哭起来。他接着说:
“你不要害怕我,我只是希望你能平息下来,懂得没有人要故意伤害你。段小沐她很爱你。”
我背过头去不理睬他,怎么我心中却是希望他来的?可是当我听到段小沐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无法遏抑地恼怒起来。
“段小沐的心脏病越来越严重,她早就应该动心脏手术了,可是因为没有找到你,她迟迟不能动那个手术。你知道为什么吗?”他像一个善良的老师规劝一个误入歧途的学生一样。
我转过头去看着他。他继续说下去:
“她问医生手术痛不痛。医生说很痛。她就不肯了,因为她说你也会感到无比的疼痛,这是她不想的,所以她说她一定要找到你,恳请你的同意,你如果不同意,她就永远不动手术。”
我背对着他的身体轻轻地动了动。对于纪言的这些话,我仍旧无法相信,尽管要对于他的真诚毫不动容绝非一件容易的事。因为在这些日子里,在纪言重新进入我的生活之后,我就一直感到很疑惑。我不能清楚纪言的立场,这些年里,我想,有多少日子纪言是和段小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