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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只野猫,”伯基说,“从林子里跑来的。”
那只迷途的猫四下里打量着,眼睛里好像有两道绿色的火焰似的盯着伯基。然后她悄然转身,跑到园子里去了,到了那儿又朝四下里观望起来。公猫米诺转过脸来傲慢地看着他的主人,然后闭上眼睛雕塑般地伫立着。那只野猫圆睁着惊奇的绿眼睛一直凝视着,象是两团不可思议的火苗。然后她又象影子一样溜进厨房去。
这时米诺很漂亮地跃了起来,一阵风似地跳到她身上,用一只细细的白爪子准确地打了她两个耳光,把她打了回去。然后他跟在她身后,用一只满是魔力的白爪子戏弄地打了她两下。
“他为什么这样做?”欧秀拉气愤地问。
“他们相处得很好。”伯基说。
“就因为这个他才打她吗?”
“对,”伯基笑道,“我觉得他是想让她明白他的意思。”
“他这样不是太可怕了吗!”她大声说,出了房间到了花园,冲米诺喊:
“别打了。别打她了。”
那只野猫说话间就影儿般地消失了。公猫米诺瞟了一眼欧秀拉,然后又倨傲地把目光转向他的主人。
“你是个霸王吗,米诺?”伯基问。
修长的猫看看他,眯起了眼睛。然后它又把目光转开去,凝视远方,不再理睬这两个人了。
“米诺,”欧秀拉说,“我不喜欢你。你是个喜欢欺负别人的家伙,和所有的男人一样。”
“不,”伯基说,“他有他的道理。他不是个霸王,他只不过是要让那可怜的迷途猫儿承认他,这是她命中注定的事。你可以看出来,那迷途猫长得毛绒绒的,象风一样没个定型儿。我支持米诺,完全支持他,他要坚持这种绝对的稳定。”
“是啊,我知道!”欧秀拉叫道,“他要走他自己的路——我知道你这番花言巧语的意思。”
小猫又看看伯基,流露出对这位吵吵嚷嚷的女人不屑的表情。
“我支持你,米西奥托,”伯基对猫说。“保持住你男性的尊严,还有你那高级的理解能力。”
米诺又眯起了眼睛,似乎是在看太阳。看了一会儿,他突然撇下这两个人,兴高采烈地竖起尾巴跑远了,白白的爪子欢快地舞动着。
“他会再一次寻到那漂亮的野猫,用自己的智慧去招待她。”伯基笑道。
纯洁米 诺(3)
欧秀拉看着园子里的男人,他的头发被风吹舞着,眼睛里闪着挖苦的光芒,她大叫道:
“天啊,什么男性的优越!气死我了,这简直是在胡说!没人会理会这套鬼话的。”
“那野猫就不理会,”伯基说,“可她感觉得到这是对的。”
“是吗?”欧秀拉叫道。“谁相信这话!”
“我相信。”
“这就象杰拉德·克瑞奇对待他的马一样,是一种欺负弱者的欲望,一种真正的权力意志①,——太卑鄙,太下作了。”
①原文是德文,出自尼采(1844—1900)的著作《权力意志》。
“我同意,权力意志是卑鄙下作的。但对于米诺来讲,它的愿望是把母猫带入很稳定的平衡状态,令她与一个男性保持超常永久的和睦关系。你看得出来,没有米诺,她仅仅是只迷途的猫,一个毛绒绒的偶然现象。你也可以说这是一种权力意志。”
“这是诡辩。”
他站立着冲她笑了。他受了挫折,心里生气,可又感到有趣,不由得对欧秀拉羡慕甚至爱起来,她那么机智,象一团闪闪发光的火,报复心很强,心灵异常敏感。
“我还没说完呢,”他说,“你应该再给我机会让我说完。”
“不,就不!”她叫道。
“你永远也不会相信,我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他回答。
“你,骗子!”她真的生气了,大叫起来。
“茶准备好了,先生。”女房东在门道里说。
他们双双朝女房东看过去,眼神就象猫刚才看他们一样。
“谢谢你,德金太太。”
女房东的介入,让他们又陷入了沉默。
“来喝茶吧。”他说。
“好吧,”她振作起精神道。
他们相对坐在茶桌旁。
“真好喝!”她叫道。
“自己加糖吧。”他说。
他把杯子递给她。他的杯子等器皿都很好看。玲珑的杯子和盘子是紫红与绿色的,样式漂亮的碗和玻璃盘子以及旧式羹匙摆在浅灰与紫色的织布上,显得富丽高雅。但欧秀拉却从中看到了赫曼尼的影子。
“你的东西够漂亮的!”她有点生气地说。
“我喜欢这些玩意儿。这些东西本来就很可爱,让人打心眼儿里舒服。德金太太人很好,她把一切都考虑得很周到。”
“是啊,”欧秀拉说,“这年头儿,女房东比妻子要好啊。她们当然比老婆想得更周全。在这儿,比你有了家室更自在,更完美。”
“但你想象一下,这儿该有多空虚。”他笑道。
“不,”她说,“我嫉妒男人们有如此完美的女房东和如此漂亮的住所。男人们有了这些就没什么憾事了。”
“如果是为了养家糊口,我希望不至于如此吧。就为了有个家而结婚,这挺恶心的。”
“同样,”欧秀拉说,“现在男人不怎么需要女人,是吗?”
“除了同床共枕和生儿育女以外,就不怎么需要。从根本上说,现在男人对女人的需要是一样的,只不过谁也不愿意做根本的事情。”
“什么根本?”
“我的确觉得,”他说,“世界是由人与人之间神秘的纽带连结在一起的。最直接的束缚就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纽带。”
“多迂腐的观点,”欧秀拉说,“为什么爱要是一种束缚呢?不,我不。要它。”
“如果你向西走,”他说,“你就会失去北、东和南三个方向。如果你想一致,就消除了一切混杂的可能性。”
“但爱的是自由啊。”她说。
“别说伪善的话,”他说,“爱是排除所有其它方向的一个方向。你可以说它是一种自由。”
“不,”她说,“爱情包括一切。”
“多愁善感的假话。”他说,“你需要混乱状态,就这么回事。所谓自由的爱,所谓爱是自由、自由是爱之说纯属虚无主义。其实,如果你进入了和谐状态,这种和谐直到无法改变时才能变得纯粹。一旦它无可改变,它就变成了一条路,如同星星的轨道一样。”
“哼!”她刻薄地叫道,“这是死朽的道德精神。”
“不,”他说,“这是造物的规律,每个人都有义务,一个人必须与另一个人终生结合,但这并不意味着失去自我——它意味着在神秘的平衡与完整中保存自我——如同星与星相互平衡一样。”
“你一把星星给扯进去,我就不相信你的话。”她说,“如果你说得对,就没必要扯那么远。”
“那就别相信我好了,”他气恼地说,“我相信我自己,这就够了。”
“你又错了,”她说,“你并不相信你自己。你并不完全相信你自己说的话。你并不真地需要这种结合,否则你不会对此说这么多,你会去得到它。”
他一时间无言以对,愣住了。
“怎么得到?”他问。
“仅仅通过爱。”她挑衅般地回答。
他在愤怒中沉默了一会儿说:
“告诉你吧,我不相信那样的爱。你想让爱帮助你达到利己的目的,你认为爱是起辅助作用的,不仅对你,对谁都如此。我讨厌这个。”
“不,”她叫,着象一条眼镜蛇那样仰起头,目光闪烁着,“爱是一种骄傲,我要的是骄傲。”
“骄傲与谦卑,骄傲与谦卑,我了解你,”他冷冰冰地反驳道。“前倨后恭,再由谦卑到倨傲——我了解你和你的爱。它是一个钟摆,一种反复的弹跳。”
“你确信你知道我的爱是什么吗?”她有点生气地讽刺道。
“是的,我相信我知道。”他说。
“你过分自信了!”她说,“一个人这么肯定怎么能对呢?这说明你是错的。”
他深感懊恼,又不说话了。
他们交谈着,斗争着,到最后他们都精疲力竭了。
“跟我谈谈你自己的情况和你家人的情况吧。”他说。
于是她对他讲起家人和母亲,她的第一个恋人斯克里宾斯基,以及她与斯克里宾斯基关系破裂后的经历。他默默坐着听她娓娓道来,似乎怀着敬意在听。她讲到伤心处,脸上显出难言的痛苦,那表情使她的面庞更楚楚动人。他似乎被她美丽的天性所温暖,他的心感到欣慰。
“要是她真能对我立下终身誓约就好了。”他怀着一腔激情这样思忖着,但不抱任何希望,因而内心不禁发出一阵轻笑。
“看来咱们都很苦啊。”他嘲讽般地说。
她抬眼看看他,脸上禁不住闪过按捺不住的狂喜,眼中亮起一道奇异的光芒。
“谁说不是啊!”她不管不顾地高声叫着。“这有点荒谬,不是吗?”
“太荒谬了,”他说,“我真受够了这些折磨。”
“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