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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面和花朵-第3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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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开始积攒手中的法郎──在世界上的某一天,突然在一个陌生的酒吧里和一个陌生的姑娘相遇并请她喝上一杯。接着再请她跳上一个舞。接着再把她拐到陕北,和她在那里共同生一窝孩子……我还想告诉你的是,最近我买到一双可心的老一辈革命家经常穿的平底圆口布鞋──不瞒你说,我已经成熟到开始穿平底布鞋的年龄了。但我这双布鞋还是和一般的布鞋不一样,它是我在效区的一个集市小摊上偶然买到的。一开始卖25,我像当年的俺爹一样讨价还价到18。它完全是用手工纳制的。当我穿著这双布鞋走在路上的时候,我心里唯一感到遗憾的是,我知道这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农家姑娘在开满杏花的树底下一针一线给纳制的,但当时那个姑娘却不知道要把这双布鞋缝给谁──俺孬舅也曾这么遗憾过。信写到这里的时候,窗外突然飘来一缕游丝般的唢吶的声音,我的心情陡然有一些伤感呢。我日常之中的心情,就和你在巴黎收拾家务时将掉在地毯上的面包渣放到嘴里一样,那已经是无可无不可了。你在信中说,对于我来讲,你除了我身上的东西,其它都喜欢;我的想法和你正相反,其它我都无所谓,除了你身上的一切…… 
  云云。虽然信中不乏对应的情调,但是当这一段写好之后,你拿在手上重读一遍,你却发现就是单说情调,也已经不是当年少男少女的口吻和心情了,字里行间,还是透出了一个是孩子他爹一个是两个孩子的娘了。简直有些矫情和做作,再写下去就有些恶心了。对于两个已经过了30岁的中年男女来说,白石头再一次清醒地认识到,大家已经到了事情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千万不要说的年龄;如果非要再说些什么,那也已经是一种清醒的操作而不是激情的回荡了。你就说些重复的和简单的话也就够了。过去白石头不懂的时候,总觉得坐在主席台上的、经常在电视里出现的人说来说去不还是那一套话吗?就说不出一点新意来了吗?就一点没有创造性和激情了吗?真是一个个患了老年痴呆症了吗?现在白石头再一次明白,他们这样说才是聪明的表现,说出来的老一套话虽然让你觉得啰嗦和讨厌,但起码没有让你感到矫情和恶心。原来他们都是一些聪明透顶的人呀,他们才知道怎么不让人民恶心呢。你动不动就挥着手在那里慷慨激昂地发表新的论点和思想,动不动就提出一个新的口号和号召,还不把在主席台下和电视下的人民给累死。而他在那里说一些套话、老话和没有新意的话,你不就可以该怎么打瞌睡就怎么打瞌睡该往暖壶里续水就续水吗?不用害怕拉下什么;你就是什么也没有听见,你也什么损失都没有。倒是你和女兔唇,说不定已经提前患上老年痴呆症还不自知呢。老年痴呆症因为对一切的往事能迅速遗忘让我们看上去还有些可爱,而你们面临的难题就是痴呆之后还没有遗忘还力图用通信和不见面的方式创造出一个人间奇迹,可不就远水解不了近渴了吗?当白石头写好这封信到了封口的时候,他不禁也有些心虚、汗颜、觉悟和拿不定主意了。这时他才突然意识到:只有觉世才能传世,只有不写信心里的话儿才说不完──这和写信之前想到的现在写信面对的也不是当初发信的那个女兔唇还是两回事。那只是一个对生命和时间错位的担忧,现在是对整体通信的否定。当他掂着手中这封并不沉重的信站在窗前时,他终于开始喃喃自语地说: 「确实不该写这封信。」 
  又说:  「确实已经过了写信的年龄了。」 
  突然又有些愤怒地感叹:  「扯淡!」 
  接着就是将这信封上又拆开,拆开又封上,开始苦恼的是: 
  「这封信到底还发走不发走呢?」 
  …… 
  当然,最后信还是发走了。发信的时候,他站在绿色的邮筒前开始傻笑。这时无知的小刘儿正好也来发信,他还是那副乐呵呵和傻呼呼的样子,世界在他面前似乎永远没有难题──一对儿时的朋友,偶然又碰面在繁华都市的一个小小的邮筒前。这时苍老的白石头一下就变得白发苍苍或白发拖地,小刘儿还在那里光着身子穿著一个红肚兜。白石头这时提出一个致命的哲学问题: 
  「我一写完信,就变得白发苍苍,你怎么写完信,身上就剩下一个红兜肚呢?在写信的过程中,时间在我面前迅速飞逝,怎么到了你那里,皮带轮倒是开始往回转了呢?」  小刘儿虽然自命不凡,这时也突然感到一楞。但接着他也就哈哈大笑了,说: 
  「因为你怀揣的还是一颗心,我那里早变成了一泡屎。」 
  这时白石头才恍然大悟,满头的白发一下就还原成儿童的黑黑的锅铲,包围着一嘴的银丝马上变成了嘴上无毛。接着再往下看,身上层层叠叠的衣服也没有了,上下开始变得精光,只剩下一个小红兜肚。这时他由衷地对小刘儿说: 
  「刚才我还在想这封信该不该发──为了发与不发,我苦恼了两天;想着就是这封信发了,以后也下不为例了。现在看,这样苦恼是不对的,写和发还是对的。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庙堂。为了今后不写信,我今后还要写信──听君一席话,今后我就可以毫无负担地一举两得了:既写了信,又好象没有写信;既调了情,又没有损失什么。一根甘蔗两头甜世界上这样的好事也不多呀。」 
  然后拉着小刘儿的手表示感谢: 
  「谢谢你老朋友,谢谢你儿时的伙伴,你一下就帮我打通了一个世界。」 
  这时穿起中山装的小刘儿倒是居高临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但是你现在还在错误之中呀!」 
  白石头还有些不服:  「我都想通了,还有什么错误?」 
  小刘儿: 
  「你最大的错误,就是仍在那里想,于是就有了通或是不通;所以看着你现在想通了,其实还有更大的不通在后面等着呢;彻底弄通的方式只能是:你不但对事情不要想,对通和不通也不要想,才能一通百通呢。想什么呢?掀开你的盖头和兜肚,直接往里撒尿就完了。」 
  说完,又拍了拍白石头的头,扬长而去。白石头再一次恍然大悟。这次他才算一通百通,于是一个人在那里摇晃脑地说: 
  「通,通。」但正因为他一下彻底通了,接着不用小刘儿再给他指点什么了,于是就对小刘儿刚才的居高临下有些不满,对着小刘儿的背影啐了一口唾沫,接着还对小刘儿进行了一番指责──甚至脏字都出来了,他是刚刚给女兔唇写过信的人呀──所用的手法也像对信的想通没想通一样,并没的一下子出类拔萃地从众人之中超拔出来,仍是像常人对别人的指责一样,一下脱离目前的事实,钻到过去的某一段对他有利而对别人不利的特定时光。他啐了一口唾沫说: 
  「瞎鸡巴张狂什么?1969年那年我都变声了,而你的嗓子不还像一只小公鸡吗?我都和吕桂花亲嘴了,你不还在窗户外面干着急吗?」 
  云云。于是这信也就顺利地到达了巴黎。于是就有了以后白石头和女兔唇一而再和再而三的通信。──但是,不管白石头怎么认为,单从本卷的技术操作出发,我们还是得感谢小刘儿。有一封封来回穿梭的1996年的中法通信──就像是一群满天飞舞的花蝴蝶──飞舞在固定的单调的1969年头上和田野上,文章的层次到底还是显得杂色和丰厚得多呀──为了这个,亲爱的白石头,你就放下个人私愤原谅他罢──原谅他1969年的没有变声。这时白石头倒是消了气,也是刚刚发完信心里有些舒畅,于是做出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样子说: 
  「这倒没什么。我也不是非抓住1969年的尾巴不放。」 
  接着又楞着头说: 
  「就是我发信时不遇到他;我不也照样将那信扔到邮筒里了吗?」 
  我们忙点头: 
  「那倒也是,我们接着还说1969年。同时祝你老太爷早日康复。不是听说一天比一天好吗?大不了再用一个礼拜,就会彻底康复──说起来你的老太爷也误了我们不少事呢,如果不是他喝多了酒犯了病,我们说不定在1969年里已经又过了两个月呢。」 
  白石头也在那里点头;说起来也有些不好意思: 
  「那倒也是。我这个家父……就不说他了,现在我们排除干扰,共同来说1969年。」 
  我们提醒: 
  「接着还说吕桂花,接着还说吕桂花。」 
  白石头这时扬了一下手: 
  「这倒不用提醒。1969年不说吕桂花,那还叫1969年吗?」 
  …… 
  1969年,吕桂花给我们带来的愉快不是一星半点的。她给我们带来的影响,也像1969年的自行车和接煤车一样,改变的也是我们的一生。无非改变的侧面不同罢了。这些不同侧面的星星点点联合起来,就组成了我们的整体和多棱柱。这个时候我们个人在我们整体里,倒是无足轻重了。当然正因为这样,当我们热爱一个人和想象热爱一个人的时候,我们想着和爱着的也往往是一个片面或侧面,我们有意无意地回避和躲闪着他的整体;如果我们拋弃他的侧面而想起他的整体,我们温暖的回忆就会出现中断和断裂,事情的真像就会像麻老六的麻点一样血淋淋地砸到我们头上。我们对一个人看法的改变往往不是在情感历程的正常行进之中,而是突然和偶然出现的一个侧面和枝岔,我们从床上踱到厕所,发现了他在马桶里没有冲走的大便──就像在肮脏的火车厕所里看到一坨人对不准便池,你对这坨人的看法也由此改变一样。再譬如你想着她是你善良温暖的娘,你和她正和睦相处地共同回忆着温暖甚至有些辛酸正因为这辛酸所以你们更加感到温暖的往事时,你突然想起了娘几年之前对一个事情的粗暴处理和由此给你带来的后果,你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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