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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面和花朵-第2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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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去光听说鲜花插在牛粪上,现在看,也可以插到光头上了。」 
  牛绳.随人也说: 
  「头没有鲜花,人家以为是一群光头党,现在有一鲜花,一下就把我们和组织区别开来了──人人反倒显得有个性了。从逻辑和话题上来说,我们这是由光头说开去而不是就光头说光头了。」 
  大家一下都安静了,大家一下就安全了,大家一下都安排了,大家一下都安慰、安心和安置了。大家都没有后顾之忧了。六指本来已经草鸡了,现在重新抖擞精神得像一头小狮子。已经开始不用手捏的推子和要荜布的剃头刀了,开始用上电推子和电动除毛刀了。剃头锅子里的水开始沸腾了。这个时候大家已经不害怕了,已经不是谈光头色变而是以早剃为荣了。时代和观念的改变可真是重要呀。观念的附加物是改变时代和价值观的杠杆。一朵鲜花,解决了我们生死攸关的大事。我们已经不怕光头了,我们已经不是看着剃头挑子就唯恐避之不远了,而是争先恐后和争分夺秒,哪怕我比别人早一秒先剃下这生前的世俗的烦恼的青丝呢;就像在赛马场上,到了终点线,哪怕我的马比别人的马多半个或是四分之一个马头呢。过去大家在斥责六指,现在大家的小口都变甜了: 
  「六指叔叔,先给我剃!」 
  「我的毛不卷,我的毛好剃!」 
  「我不怕疼,哪怕你不给我洗头干剃都成,我能耐得住!」 
  「刚才他们说你的时候,我可没插嘴六指叔叔。」 
  大家那里开始争邀献宠了,差一点把六指叔叔的剃头挑子给挤翻了。早一点剃了光头,就早一点加入了轻松自在和等待别人的白蚂蚁队伍。就好象匆忙的政治家这次参加会议没有他的发言而只是陪坐,他安慰和知心地对别人说: 
  「今天我们能安心听会了。」 
  这时白蚂蚁就是我们拥挤和打闹的一个例外了。他已经有了光头了。他摸着自己的光头轻松地站在远处看我们,不时悠闲地来回踱几个步子,就好象来到了古柏参天的大庙,开始在那院子里散步一样。阳光透过古柏一缕缕地射在地上。空气透着湿润和古柏的清香气息。这时他抬头看到远处拥挤的粥场和我们,看到了挤翻的剃头挑子和流了一地的脏汤,他对身边的侍卫和随从当然不是有意的而是无意的悠闲的白蚂蚁这个时候并不打算为我们费什么脑筋,因为我们而打扰他的闲适的心态和悠闲的步态,他毫不费力随口说出但对于我们还是一针见血的说: 
  「他们要干什么?」 
  「这成了什么样子!」 
  「还要不要一点精神文明了?」 
  「严重的问题在于教育故乡和农民。」 
  但是白蚂蚁的这点心情、步态和语言,更增加了我们的拥挤。我们都想早一点加入白蚂蚁的悠闲和精神文明的行列呀,所以我们现在就更加争斗和拥挤。横行.无道给剃出来了。猪蛋给剃出来了。老曹给剃出来了。(糟老曹怎么也挤到前面去了呢?但接着我们又想到老曹在历史上从来都是一个识时务的英雄,到关键时候他拼老力顶上去还是不奇怪的。这又增加了我们的拥挤。特别是老曹摸着自己刚刚剃过的青茬的光头,一身臭汗从人群中挤出来,一下来到大庙中,摸着自己刚刚剃过的青茬的光头,让清风吹得周身透凉和心胸开阔,说:「就像是当年刚打过一场大仗,我在木桶里洗过澡,一个人走到古战场一样。」又说:「光头好,光头好,还是光头清爽。」)俺爹给剃出来了。牛绳.随人给剃出来了。牛根给剃出来了。脏人韩给剃出来了。小蛤蟆给剃出来了。刘全玉给剃出来了。(刘教授本来留着一个大背头,现在一下剃成光葫芦,让人看着他的学问好象一下也失去了似的,一下还原成了一个打柴的。我们都看着他笑。但刘教授并不这么看,也不知道他是为了附合时代和潮流,还是为了现在而牺牲以前,为了现在的死而牺牲了他以前的生,就好象我们在生前常常为了一时的风光而臭骂过去一样,还在那里故作潇洒而掩盖他的失落,当他的头被刮出来从人群和笑声中钻出来,一边像小孩子刚刚被剃头在那里有些不好意思,一边自嘲地扪着自己的光头──是扪而不是拍,这一下也显出了他的学问底子和与我们的不同──说:「还是剃了清爽,怎么脑子里的灵感一下前所未有地唰唰地就涌出来了呢?早知这样,我早就剃成光头了。我找到了我过去在诗学方面一无所成的原因。」这时我们倒是不好意思再笑了。再笑就显得我们太肤浅了,说:「教授,你也不必过谦,就是你过去的研究,还是有许多成果的。起码在莲花落和对口词方面,还是比脏人韩要文雅和能登大堂多了。这倒和你的光头没关系。」教授这时又蹬鼻子上脸了──临到死他才明白,原来谦虚也是拉拢群众的一种行之有效的手段──但是他一下就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跨起步子就过了线,他在那里捻着自己剃下来的杂毛说:「怎么没关系,还是有关系。过去只是莲花落,现在怎么就有新诗了呢。」接着咳嗽一声,「我念给你们听听: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怀中痛哭一晚!怎么样?有了这些杂毛,还是不专心呀。等下一辈子我一生下来,就让俺娘一根一根都给我拔下来!」说完,就趾高气扬地越过我们到了阴森清新的庙里,走到了白蚂蚁和老曹这些前朝元老中间,在那里似乎扬着手在说着什么,用一种无形中的不屑把我们扔回到尴尬之中。当然这更加增加了我们的拥挤。我们看着庙中的悠闲和谈话,就好象看着远处机场上一群大人物聚在一起在说什么一样神秘。)瞎鹿给剃出来了。巴尔.巴巴是唯一一个在那里边剃边嘟囔的人:「其实我球星的小板寸,并不一定比这光头差呀。」我们马上说:「那再给你恢复过来,再给你恢复过来!」巴尔.巴巴马上又笑着摇着手说:「那倒不必,那倒不必!」)郭老三也别别扭扭地剃出来了。(他头上竟被剃出几个口子,但他和巴尔.巴巴正相反,也不知他是故意用这种唱反调来最后显示和突出自己,还是时间长了──学术和文明时代的时间一长大家就皮了,老毛病就复发了──又开始损人利已,一边捂着流血的头,一边在那里喘着气,还故意睨了巴尔.巴巴一眼说:「鲜血和鲜花,一下就协调了。感谢光头。」我们像听到感谢生活的论调一样又想发笑。)路村丁给剃出来了。袁哨也给剃出来了──当然最后大家都给剃出来了。这个时候大家都欢欣鼓舞。都平等了。都不说了。都悠闲了。都散步了。都把花插到自己的光头上。头儿光光,今夜做个新郎。这时的大家开始在庙里一字摆开,绕着圈跳起了欢乐的火圈舞。我们手拉着手,步调一致地踢着脚。向左转半圈踢一下,向若转半圈又踢一下。喝一口家乡的水吧。这个时候一切纷争都解决了。谁挨着谁和谁不挨着谁都无所谓和爱谁谁了。花朵在我们头上怒放。歌声在我们耳边荡漾。一个声音高叫着喊:上吊吧,超越自我和拋弃自我的时候到了。听到这个声音,我们嘎然而止,一下子就停止了响动和闹动,开始默默地和乖乖地把自己的裤腰带解下来搭到一排一排的秋千架上,把我们细嫩如豆腐或是粗黑发公牛的脖子套在了绳套上。直到临死我们才知道,我们经过异性关系、同性关系、生灵关系或是灵生关系的阶段,到达了学术和文明的新时代──原来这竟是一个自我的时代。我们从异性出发,现在以自我和上吊结束。原来一切都是错的,我们拥抱别人和告别别人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虽然我们刚刚还在相互依恋、道歉和告别;正是为了告别这些而获得新生,我们才来到了牛屋和秋千架上。过去的情感时代我们把一切都贡献给了别人,只有到了学术和理性的时代,我们才知道自己照顾自己。当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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