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泼地笑了。
荀师傅见她那身打扮,本以为她会瞧不起修鞋匠,她这么一个动作,使荀师傅心里轻松了许多。他们今后真要成为翁媳吗?他们能和睦相处吗?
辰 (上午7时~9时)一位修鞋师傅(4)
从那以后,半年多过去了。冯婉姝常到荀家,路过后门桥时,只要荀师傅在摆摊,她也总要停车坐坐。她对荀师傅愈加敬爱,因为她不断从他身上发现出闪光的东西,这闪光的东西又不断照亮着荀磊的形象。然而荀师傅对她始终仅止是容纳而已——她显然并不符合荀师傅心目中所渴望的儿媳妇形象。她渐渐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天,和煦的冬阳照耀着后门桥,使人们感觉这个冬天真是出奇地温暖。冯婉姝同那迎亲的小轿车相遇以后,便推车来到了荀师傅的摊前。荀师傅发现了她,点着下巴示意让她坐下,手里继续着修补工作,和蔼地问她:“吃过早点啦?”
冯婉姝坐到马扎上,笑着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能没吃!薛家接亲的小汽车都开过去了。”
荀师傅眼里望着“引路猴”(缝鞋的锥针),仿佛是无意地说:“今儿个家里可有好吃的!”
冯婉姝猜测:“又是螃蟹吗?冰冻的海螃蟹?昨天我们甘家口商场也卖来着。”
“不是那个。”荀师傅不知为什么让“引路猴”扎了一下手,这在他来说是万次不遇的事儿,他哆嗦了一下,恢复勾线,有点犹豫地宣布,“是我们的家乡菜。你去了就知道了。今天……咱们家有‘郄’①来。”
“谁呀?”冯婉姝猜测着,“大姑从老家来啦?二姑从唐山来啦?”她虽然还不好意思称荀师傅夫妇为爸爸、妈妈,但荀磊的两个姑妈她早就叫上了大姑、二姑。
“都不是。是你没听说过、更没见过的人。打我们老家那边来的!”
冯婉姝漫不经心地应着:“是吗?那是得好好招待招待啊!”
来了两个修鞋的,冯婉姝把马扎让给修鞋的坐。她对荀师傅说:“我先去啦。您有什么话要我捎回去吗?”
荀师傅想了想,欲说又止,摆摆手,让她骑车去了。
荀师傅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里,修鞋不像往日那么麻利。他心里搁着一桩心事。今天要来的是他当年战友的女儿。那战友也是冀中人,名叫郭墩子,他们前后脚参的军,一块儿在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一块儿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后来又一块儿进城当了工人。1960年,他们两人的妻子都怀了孕,正是困难时期,工厂缩减,郭墩子决定全家迁回农村,他认为领下一笔退职金,回去以后继承祖屋,开辟一个新的局面,也许会比在城里生活得好些。临走前,荀师傅给他饯行,把全家所有的肉票,在那一顿全用上了。干了两杯二锅头,他俩回忆起当年战场上的情谊来。有一回荀师傅被炮弹震晕了,是郭墩子把他背回到安全地带,用尿把他浇醒的。这类事只有身受的人才能体验到其不可计算的价值。他们都不知该如何向对方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情谊,于是在谈到双方妻子都有着身孕一事时,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说:“要是一个小子,一个闺女,长大了就让他们成亲!”这件事过去二十多年了,他们再没机会见面,只通过几封简单的信。纷纭的世事冲淡了他们酒桌上的誓言,然而并没减弱他们双方内心里的情分。他们果然是一个生了小子,一个生了闺女。转眼一对男女都二十多岁了。前两天荀师傅忽然接到一封信,正是那郭墩子的闺女写的。看来她的文化水平也就同荀师傅相平。她称荀师傅为大爷,短短的几行文字里,报告了他好几件事:一是她父亲不幸已在十多年前去世了,二是她母亲最近身体还好,三是她母亲让她进京找她荀大爷来。她还说了动身的日期。那么,恰是今天到达。头晚上荀师傅又把这封信从胸兜里掏出来一句句看了半天。这闺女为什么不写清楚呢?她父亲是得什么病过去的?为什么那么多年里都不告诉这边一声?她母亲身体究竟如何?是不是怕这边担心,有了病也不说?她这回来究竟是怎么打算?是来看看大爷,请求一点经济上的帮助,还是另有什么深意?夜晚枕畔,荀师傅把自己揣想到的都跟老伴说了。老伴——其实还不算老——只嫌他怎么躺下了还抽那烟斗,呛人!对于即将来临的这个农村姑娘,却充满了最浓厚的同情和善意。她说:“咱们就把她留下,当闺女待。现在咱们家也不困难了,有咱们的就有她的。大伙都活动活动,给她找个临时工干干,要不帮她找个心善的人家,当保姆,让她攒下一笔钱再回去,说不定还能在我们厂里给她找个对象。让我把厂里光棍们挨个儿想一想……”荀师傅说:“也不知她妈在她后头又有几个孩子,她走了她妈有没有人照顾。她妈兴许跟她说了我们哥儿俩当年的誓言,是让她把咱们这儿当婆家来奔的。”老伴并没有他那种心理压力,轻松地说:“嗨,就算那样也没啥。如今农村的人也懂得婚姻自由的理儿。她一见咱们磊子有了对象,自然断了那个念头。只要咱们善待她,她回去了她妈准高兴。”荀师傅却 地抽了半天烟斗,心里头嘀咕着:“她是个乡下姑娘,就算磊子能善待她,小冯能吗?小冯要露出些个轻视她的意思,她心里能好受!那我不是对不起郭墩子了吗?再说……”他没有按逻辑再往下想,在他潜意识的深处,他是觉得应当把这个农村姑娘按誓言娶给荀磊的,并且,他想像中的这位媳妇的模样、做派,处处都比冯婉姝更合他的心意……
后门桥一带热闹起来。阳光斜照到鼓楼庞大的身躯上,巍巍鼓楼俯视着芸芸众生,它在沉思着什么?
巳 (上午9时~11时)新郎并不一定感到幸福(1)
新郎并不一定感到幸福。
“好好的,你怎么又给‘掐’了?”薛大娘实在忍不住,责备薛纪跃,“你留神别把录音机鼓捣哑了!”
“妈,坏不了!”薛纪跃没心思向母亲解释。他坐在崭新的电镀架折椅上,神经质地摆弄着录音机。
录音机是新的,录音带也是新的。这盘新带子是朱逢博的独唱曲,带电子琴的小乐队伴奏。薛纪跃自己也说不清,他为什么此刻不能耐心地把每一首歌听完。他已经好几次中途把停止键按下,又按快进键让带子转到下首歌,可是当那首歌从某一音符突然响起时,他又不能容忍开头的不完整,于是便又按停止键,又进行短暂的快退,往往退又退得多了,使他更加烦躁……朱逢博被他折腾得总那么颠三倒四地忽而尖啸而出,忽而戛然而止,难怪本打算在这一天里容忍薛纪跃一切的薛大娘,也禁不住当面抱怨起来。
终于,薛纪跃似乎把兴趣稳定在一首充满了气声和颤音的歌曲上。薛大娘怜惜地望了他一眼,吁出一口气,继续忙她的一摊子事去了。
薛纪跃呆呆地坐在那里,心里很乱。此刻他没有逻辑清晰的理智思维,他的头脑里淤塞着一大堆互相纠结、冲撞的散乱思绪。
他知道那终于不可避免的局面即将来临,那似乎是他盼望已久的,可也确凿是他忧惧以待的……
……没有电脑选曲的功能,就是差劲!虽说是四喇叭的,但牌子不硬;牌子硬的如今并不难买,自己工作的那个商场交电组就有,可实在太贵!交电组的许师傅劝过自己,“干吗要四喇叭?买个俩喇叭的‘三洋’,听着比你要的这个不差,既经听,又省钱……”自己确实动摇了,可潘秀娅坚定不移:“就得四喇叭!”
薛纪跃朝屋子四面望望,他感到潘秀娅的这种“四喇叭精神”无处不在。
不过,潘秀娅——这位一会儿便要坐着出租小轿车来的新娘子,绝不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贪心不足的人。她从她那个家庭里摔打出来,她首先知道地有多厚。她爹她妈一共生了六个孩子,仨小子仨闺女,她是老五,底下还有一个待业的弟弟。她爹是一家洗染店的工人,她妈一年有三季推着小木车到十字路口卖冰棍。论经济情况,她家比薛家穷得更多、更透,从来一分钱都恨不能掰成两半儿使。就拿吃菜来说,黄瓜从来是单等到拉秧以后一毛钱一大堆了,才舍得买来吃,那些又短又弯、肚子又胖粒儿又大的黄瓜,她家吃了该有多少?拌着吃、熬着吃、擦成丝儿拌馅吃……所以,她倒不是那种手里有了钱就当水泼的人。她自打到照相馆当营业员以后,也就知道了天有多高。她们那个照相馆有时候包揽外出照团体照的生意,她给摄影师傅打下手,去过大机关,见过大场面。去得早了,有时候人家客气,还拉到茶话会乃至宴席上入座,见着过好多的名人、阔主儿,那号场面上再贵重的东西也不足为奇……可她知道,自己够不着人家那个生活标准,痴心妄想没有用,白坑害了自己。她就是这么个不仅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并且量着天和地的尺寸办事情的人。
看吧,现在这间新房里的东西,除了人家赠送的,全是依着她那满打满量的尺寸置备的。她自己拿出二百块钱来,父母再给她三百,哥哥姐姐们包下了全部床上用品和锅碗瓢盆,不再拿钱;薛纪跃没有私房,挣工资以后钱都交给他妈,用的时候再问他妈要,但他爹妈有一个专为他立的存折,拿出来办事的时候是七百八十几元,刨去留着摆席、散糖的三百元,置家当的钱不到五百元;这统共一千来元置家费到了潘秀娅手里,她使用起来就好比吹一只彩色的气球,她要把那气球吹胀到最大的限度,但又决不让它爆掉。她所购置的东西说出去都得是最中听的,而且要尽量实惠。双人床一定要弹簧软垫、两边上人的那种,即便够不上正经八百的“席梦思”,总也不能要她哥哥姐姐家里还在耐心使用的那号光板床;大立柜一定要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