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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26-觅渡:梁衡第一本自选集-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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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抗了一天又一天。今天想明天不好就去医院,明天又拖后天。北京太大,看病实在可怕。合同医院远在东城,我住西城,本已身子飘摇,再经北风激荡,又要到汽车内挤轧,难免扶病床而犹豫,望医途而生畏。这样拖到第六天早晨,有杜君与小杨来问病,一见就说:“不能拖了,楼下有车,看来非输液不可。”经他们这么一点破,我好像也如泄气的皮球。平常是下午烧重,今天上午就昏沉起来。赶到协和医院在走廊里排队,直觉半边脸热得像刚出烤箱的面包。鼻孔喷出的热气还炙自己的嘴唇。妻子去求医生说:“六天了,吃了不少药,不顶用,最好住院,最低也能输点液。”这时急诊室门口一位剽悍的黑脸护士小姐不耐烦地说:“输液,输液,病人总是喊输液,你看哪还有地方?要输就得躺到走廊的长椅子上去!”小杨说:“那也干。”那黑脸白衣小姐斜了一眼轻轻说了一句:“输液过敏反应可要死人。”便扭身走了。我虽人到中年,却还从未住过医院,也不知输液有多可怕。现代医学施于我身的最高手段就是于屁股上打过几针。白衣黑脸小姐的这句话,倒把我的热吓退了三分。我说:“不行打两针算了。”妻子斜了我一眼,又拿着病历去与医生谈。这医生还认真,仔细地问,又把我放平在台子上,叩胸捏肚一番。在病历上足写了半页纸。一般医生开药方都是笔走龙蛇。她却无论写病历、药方、化验单都如临池写楷,也不受周围病人诉苦与年轻医护嬉闹交响曲的干扰。我不觉肃然起敬,暗瞧了一眼她胸前的工作证,姓徐。    
    幸亏小杨在医院里的一个熟人李君帮忙,终于在观察室找到一张黑硬的长条台子。台子靠近门口,人行穿梭,寒风似箭。有我的老乡张女士来探病,说:“这怎么行,出门就是王府井,我去买块布,挂在头上。”这话倒提醒了妻子,顺手摘下脖子上的纱巾。女人心细,四只手竟把这块薄纱用胶布在输液架上挂起一个小篷。纱薄如纸,却情厚似城。我倒头一躺,躲进小篷成一统,管他门外穿堂风。一种终于得救的感觉浮上心头,开始平生第一次庄严地输液。    
    当我静躺下时,开始体会病对人体的变革。浑身本来是结结实实的骨肉,现在就如一袋干豆子见了水生出芽一样,每个细胞都开始变形,伸出了头脚枝丫,原来躯壳的空间不够用了,他们在里面互相攻讦打架,全身每一处都不平静,肉里发酸,骨里觉痛,头脑这个清空之府,现在已是云来雾去,对全身的指挥也已不灵。最有意思的是眼睛,我努力想睁大却不能。记得过去下乡采访,我最喜在疾驶的车内凭窗外眺,看景物急切地扑来闪走,或登高看春花遍野,秋林满山,陶醉于“放眼一望”,觉自己目中真有光芒四射。以前每见有病人闭目无言,就想,抬抬眼皮的力总该有的吧,将来我病,纵使身不能起,眼却得睁圆,力可衰而神不可疲。过去读史,读到抗金老将宗泽,重病弥留之际,仍大呼:“过河!过河!”目光如炬,极为佩服。今天当我躺到这台子上亲身作着病的试验时,才知道过去的天真,原来病魔决不肯夺你的力而又为你留一点神。


《觅渡》 第三部分试着病了一回(2)

    现在我相信自己已进入实验的角色。身下的台子就是实验台,这间观察室就是实验室。我们这些人就是正在经受变革的试验品,实验的主人是命运之神(包括死神)和那些白衣天使。地上的输液架、氧气瓶、器械车便是实验的仪器,这里名为观察室者,就是察而后决去留也。有的人也许就从这个码头出发到另一个世界去。所以这以病为代号的试验,是对人生中风景最暗淡的一段,甚而末路的一段,进行抽样观察。凡人生的另一面,舞场里的轻歌,战场上的冲锋,赛场之竞争,事业之搏击,都被舍掉了。记得国外有篇报道,谈几个人重伤“死”后又活过来,大谈死的味道。那也是一种试验,更难得。但上帝不可能让每人都试着死一次,于是就大量安排了这种试验,让你多病几次。好教你知道生命不全是鲜花。    
    在这个观察室里共躺着十个病人。上帝就这样十个一拨地把我们叫来训话,并给点体罚。希腊神话说,司爱之神到时会派小天使向每人的心里射一支箭,你就逃不脱爱的甜蜜。现在这房里也有几位白衣天使,她们手里没有弓,却直接向我们每人手背上射入一根针,针后系着一根细长的皮管,管尾连着一只沉重的药水瓶子,瓶子挂在一根像拴马桩一样的铁柱上。我们也就成了跑不掉的俘虏,不是被爱所掳,而是为病所俘。“灵台无计逃神矢”,确实,这线连着静脉,静脉通到心脏。我先将这观察室粗略地观察了一下。男女老少,品种齐全。都一律手系绑绳,身委病榻,神色黯然,如囚在牢。死之可怕人皆有知,辛弃疾警告那些明星美女:“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苏东坡叹那些英雄豪杰:“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其实无论英雄美女还是凡夫俗子,那不可抗拒的事先不必说,最可惜的还是当其风华正茂、春风得意之时,突然一场疾病的秋风,“草遇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杀盛气,夺荣色,叫你停顿停顿,将你折磨折磨。我右边的台子上躺着一个结实的大个头小伙子,头上缠着绷带,还浸出一点血。他的母亲在陪床,我闭目听妻子在与她聊天。原来工厂里有人打架,他去拉架,飞来一把椅子,正打在头上伤了语言神经,现在还不会说话。母亲附耳问他想吃什么,他只能一字一歇地轻声说:“想——吃——蛋——糕。”他虽说话艰难,整个下午却骂人,骂那把“飞来椅”,骂飞椅人。不过他只能像一个不熟练的电报员,一个电码、一个电码地往外发。    
    我对面的一张台子上是一位农村来的老者,虎背熊腰,除同我们一样,手上有一根绑绳外,鼻子上还多根管子,脚下蹲着个如小钢炮一样的氧气瓶。大约是肺上出了毛病。我猜想老汉是四世同堂,要不怎么会男男女女,大大小小地围了六七个人。面对其他床头一病一陪的单薄,老汉颇有点拥兵自重的骄傲。他脾气也犟,就是不要那根劳什子氧气管,家人正围着怯怯地劝。这时医生进来了,是个年轻小伙子,手中提个病历板,像握着把大片刀,大喊着:“让开,让开!说了几次就是不听,空气都让你们给吸光了,还能不喘吗?”三代以下的晚辈们一起恭敬地让开,辈分小点儿的退得更远。他又上去教训病人:“怎么,不想要这东西?那你还观察什么?好,扯掉、扯掉,左右就是这样了,试试再说。”医生虽年轻,但不是他堂下的子侄,老汉不敢有一丝犟劲,更敬若神明。我眼睛看着这出戏,耳朵却听出这小医生说话是内蒙西部口音,那是我初入社会时工作过六年的地方,不觉心里生一股他乡遇故知的热劲,妻子也听出了乡音,我们便乘他一转身时拦住,问道:“这液滴的速度可是太慢?”第二句是准备问:“您可是内蒙老乡?”谁知他把手里的那把大片刀一挥说:“问护士去!”便夺门而去。    
    我自讨没趣,靠在枕头上暗骂自己:“活该。”这时也更清楚了自己作为实验品的身份。被实验之物是无权说话的,更何况还非分地想说什么题外之话,与主人去攀老乡。不知怎么,一下想起《史记》上“鸿门宴”一节,樊哙对刘邦说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你国家元首,巨星名流,还是高堂老祖,掌上千金,在疾病这根魔棒下一样都是阶下囚。任你昔日有多少权力与光彩,病床上一躺,便是可怜无告的羔羊。哪有鲤鱼躺在砧板上还要仰身与厨师聊天的呢。我将目光集中到输液架上的那个药瓶,看那液珠,一滴一滴不紧不慢地在透明管中垂落。突然想起朱自清的《匆匆》那篇散文。时间和生命就这样无奈地一滴滴逝去。朱先生作文时大约还不如我这种躺在观察室里的经历,要不他文中摹写时光流逝的华彩乐段又该多一节的。我又想到古人的滴漏计时,不觉又有一种遥夜岑寂,漏声迢递的意境。病这根棒一下打落了我紧抓着生活的手,把我推出工作圈外,推到这个常人不到的角落里。此时伴我者惟有身边的妻子;旁人该干什么,还在干自己的,那个告我“欧洲感冒可怕”的李兄,就正在与医院一街相连的出版社里,这时正埋头看稿子。“文化大革命”中我们曾一同下放塞外,大漠著文,河边论诗。本来我们还约好回国后,有一次塞外旧友的兰亭之会。他们哪能想到我现时正被困沙滩,绑在拴马桩上呢?如若见面,我当告他:你的“欧洲感冒论”确实厉害,可以写一篇学术论文抑或一本专著,因为我记得,女沙皇叶卡捷琳娜的情人,那个壮如虎牛的波将金将军也是一下被欧洲感冒打倒而匆匆谢世的。这条街上还有一位研究宗教的朋友王君,我们相约要抽时间连侃他十天半月,合作一本《门里门外佛教谈》,他现在也不知我已被塞到这个角落里,正对着点点垂漏,一下一下,敲这个无声的水木鱼。还有我的从外地来出差的哥哥,就住在医院附近的旅馆里,也万想不到我正躺在这里。还有许多,我想起他们,他们这时也许正想着我的朋友,他们仍在按原来的思路想我此时在干什么,并设想以后见面的情景,怎么会想到我早已被凄风苦雨打到这个小港湾里。病是什么?病就是把你从正常生活轨道中甩出来,像高速公路上被挤下来的汽车,病就是先剥夺了你正常生活的权利,是否还要剥夺生的权利,观察一下,看看再说。


《觅渡》 第三部分试着病了一回(3)

    因为被小医生抢白了一句。我这样对着药漏计时器返观内照了一会儿,敲了一会儿水木鱼,不知是气功效应还是药液已达我灵台,神志渐渐清朗。我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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