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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世-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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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宁手按长剑,坐在中军帐的虎皮椅上,以头盔为杯,与几位副统帅对饮。他已连饮数十杯,面色不改,谈笑甚欢。各位统帅心下暗惊:别看这京城来的公子哥儿斯斯文文,喝起酒来却一点也含糊。各自下心里多了些佩服。    
    酒过三巡,丁宁拔剑而起:“饮酒不可无助兴之乐,在下愿为诸位舞剑助兴。”    
    他话音未落,已飘出帐中,飞身跃上五丈高的旗斗。众人见统帅轻功如此高妙,个个咋舌,于是全围了过来,仰头望着杆顶。    
    丁宁拔剑在手,对月长啸,陡觉豪情满怀,高声道:“击鼓!”    
    鼓声响起,剑光闪出。    
    丁宁在旗杆顶上舞剑,一套“回风舞柳”剑法施展下来,底下的人只觉银光如洒地银辉,把少将军层层包住了,个个喝彩不迭。    
    丁宁剑势一顿,又是一套“刺秦剑法”。这套剑法是有感于荆柯刺秦的壮举而创,剑势大开大阖,悲壮而苍凉。这时,台下的鼓声一顿,亦缓缓一记一记敲了下来,凝重而决然。    
    鼓上敲的,居然是古曲《将军令》!


第二部分:雪满天山将军神勇名震边陲

    剑与拍和,丁宁意气飞扬,剑若游龙。    
    一曲方终,台下军士只见一道白光如电般闪过,“唰”地一声,台上的白影与剑光直掠下来,有如流星划过苍穹!    
    众人叹服,心中对这个文弱少年的怀疑登时一扫而空,齐齐伏身在地,高呼:“将军神勇,名震边陲!”言毕,个个举手欢呼,声震云天。    
    丁宁淡淡一笑,缓步回席,继续与众将痛饮。酒至半酣,他忽地想起什么似地,转头问副统帅方天喻:“刚才击鼓的是谁?”    
    方天喻摇摇头:“属下不知。”他传来一名士兵,吩咐道:“去问问,刚才是谁敲的鼓?”    
    那名士兵走了下去,众将领又继续饮酒。    
    丁宁拍拍洪江的肩,带了几分醉意,道:“我年轻识浅,以后还望各位多多指教!”    
    洪江已醉了,大着舌头道:“丁……丁少将军放心,我洪江……跟过丁老将军二十几年,这条命……都是丁家的。”方天喻亦笑道:“都是为朝廷守边,自然该一心扶助少将了!”众将也纷纷附和。    
    这时,那位士兵又走了上来,回道:“启禀将军,刚才击鼓之人是狄青。”    
    一听这名字,方天喻似乎震了震。洪江大着舌头结结巴巴道:“这小子……还没死?真是怪事!”    
    丁宁奇道:“狄青?他是什么人?”    
    “这个人……”方天喻似乎有些迟疑,“是个干杂活的,睡在马房里,没什么特别。”    
    洪江哼了一声:“这小子当了几年兵,本来早该升了。若不是于统领,哼哼……那个老于头,一个劲挑他的毛病……听说这小子得罪了京城里的一个什么官。老于头回京前一天,还故意找了个茬子,往死里打了他几十棍……我几天没见到这小子,还以为他死在马房里了呢。”    
    丁宁心下疑惑,正要问下去,方天喻已搀起了洪江,笑道:“看洪统领醉成这样!少将军,属下不胜酒力,要先行告退了!”他仿佛阻止洪江再说下去。    
    丁宁也不再说什么,只起身相送。    
          
    已四更了,狂欢的军士已经进入了梦乡。只有马厩里的灯还亮着。    
    在静谧无声,奇寒彻骨的关外之夜,也只有驻边的将士,在对月吹着胡笳与羌笛。    
    燕然未勒归无计,一夜征人尽望乡。何时才能平息干戈,解甲归乡?    
    “你是不是也在想家?”马厩中那盏明灭不定的寒灯下,一个白衣女郎坐在稻草堆中,问旁边的一名马夫。她的眉间,亦有淡淡的乡愁。    
    狄青叹息了一声,不再说话。他清秀英朗的脸上,也有少见的黯然。    
    “你的家乡是什么样子的呢?说给我听听好不好?”雪鸿问。    
    “我的家乡很穷,穷得让你这样的人无法想象。”他开口了,“我家有一个老母,一个出嫁了的姐姐,一头牛,两亩半地,七只母鸡——这已算是中上水平了。”    
    “那你们……靠什么吃饭呢?”    
    “饭?哪有饭吃!除了大年夜,一年顿顿吃的是粗糠野菜。”狄青笑笑,“未央郡主,你也许想不到,你的一顿早膳,足足可当穷人的半年口粮。”他的神色淡然。    
    雪鸿低下了头:“你……你看不起我,嫌我什么也不懂?”    
    狄青叹了口气:“你实在不该做出这么傻的事,离开郡府来这儿。”    
    雪鸿咬牙,傲然一笑:“这是我自己决定的,与你无关。”她看着已粗糙了许多的纤纤十指,道:“现在虽说苦点,可比起王府里鸟笼般的滋味可好多了。”她也微微叹息:“我以前做梦也没想到我会在马房里洗马,正如我做梦也没想到会遇见你。”    
    狄青垂下眼,过了一会儿,淡淡道:“你不必这样,我实在受不起。”他起身,拨动着那盏风灯:“我只是个无名下隶,替人洗马打杂,而你——本是贵族中的贵族。”他的声音,已变得远在千里之外,如同他的心。    
    雪鸿低下了头,低低道:“可是……我喜欢你啊……”她的声音已细如蚊鸣。话一出口,她自己都吓着了——她、她竟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    
    可狄青仍淡淡道:“没用的,我在乡下已经有妻子了,我告诉过你的。”    
    雪鸿的脸已经变得苍白——这个问题一针见血!    
    她颤声道:“我知道。可我管不了这么多了!我只知道和你在一起,快乐一天就是一天,以后的事……我不想去多想。”    
    “可我必须想清楚!”狄青转过身,目光冷静而从容,“没有结果的,未央郡主。”    
    雪鸿的脸已变得惨白,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我可以做你的妾!”她的声音也已颤抖得几乎失去控制,可她还是说出了这一句!没有人知道,在此刻,她的心忍受着怎样的折磨——羞耻,从小受的教导告诉她她做了一件多么可耻的事!    
    可她一定要说!


第二部分:雪满天山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

    狄青似乎也怔住了。过了许久,他才淡淡道:“我实在当不起。一个穷人家,不需要三妻四妾。未央郡主,我劝你还是回京城吧,别再胡闹了。”    
    雪鸿脸色雪白如纸。她的神情十分古怪,有羞惭,有屈辱,更有一往无回的决绝!她起了身,浑身发抖地往外走,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轻声道:“我明天晚上再来。”    
    这一句话,她依然说得平静又平静,无论多大的耻辱,她都决定忍受下来。    
    “你不用再来了!别再来这儿了好不好!”沉静如水的狄青终于忍不住了,“回到属于你的世界里去,别来打扰我了。好不好?”他一向睿智从容的眼中,也闪过了烦乱与痛苦。    
    雪鸿已把嘴唇咬出了血,她的克制力已到了极限!    
    恍恍惚惚间,她仿佛听到了她的心碎裂的声音……心碎了,那颗“雪鸿”的心毁了,她……她也要死了。    
    “好,我不再来了。”她低低说了一句,眼色恍惚地看了狄青一眼,静静地转过身去。    
    狄青怔了一下。她眼中绝望而无助的神色触目惊心。——难道、难道她是认真的?他的观点发生了动摇。“未央郡主还是个大小姐,娇宠坏了,只是在胡闹而已。”他一直这么想。    
    其实,他只不过一直在逃避,这一点连他自己也未发觉。    
    未央郡主惨淡地一笑,脚步虚浮地向门外走去。恍惚间,白乐天那首诗在她耳边响起——    
    “亦知君家不可住,怎奈出门无去处。岂无父母在高堂?亦有亲朋满故乡。潜来更不通消息,今日悲羞归不得。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    
    早年读过的诗,如今竟一字字刺痛她的心。    
    心如死灰。也许,她真的不该来的,不该背弃诺言,离家万里来追随他的。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    
    可她,连一日的柔情也得不到!而她却已付出了所有,甚至生命、尊严、亲情……    
    她伸手去拉门,指尖微微发抖。    
    狄青的左手动了一下,随即用右手按下了左手,负手淡淡看她离去。    
    雪鸿深吸了口气,拉开了门。门外的雪花夹着狂风吹到了她脸上。    
    外面是个冰冷的世界。    
    可她却没有走出去。因为门口已站着一个人。    
    丁宁。    
    他肩上的雪花已很厚了,想必他已在这儿站了很久。    
    雪鸿无力地倚在了门上,她只觉全身已没有一丝力气!她的心已麻木得不感一丝羞愧。    
    “未央郡主。”丁宁一字一字道,目光十分复杂,“听人说你近年一直病重不起,谁知却在这儿。”    
    他的脸,亦无丝毫表情。谁也不知他的话中有什么意思。    
    雪鸿看着这个本是自己丈夫的人,心中突然一酸,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我很象冰梅么?”丁宁呆住,过了很久,才缓缓点头:“笑的时候很象。”    
    她叹息:“我爹逼散了你们,我真的、真的很——”她说不下去,突地抬头对丁宁一笑!那笑容如梦如幻,如素梅在冰雪中怒放。    
    丁宁不由又看痴了。    
    雪鸿看了看狄青,又看了看丁宁,突然柔声道:“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两位,……再见。”她以手掩面,向茫茫雪原中奔了出去。丁宁只一怔,她已远在十丈之外。    
    她一头漆黑的长发在风中划出一道凄美的弧。    
    风夹着雪吹进马棚,灯闪了一下,灭了。    
    黑暗之中,狄青与丁宁都没有说话。    
    “昨晚击鼓的人是你?”    
    “不错。”    
    这两句简短的问话之后,马棚中再也没了声息。    
    第二天,丁宁去了城外那座白石的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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