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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顶红之杜十娘-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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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在穿衣、吃饭、上厕所,排列整齐,一色儿的衣裳,一群自生自息的蚂蚁。    
      他们一大群人叫一个老女人妈妈。那女人怎么恁般能生呢?我数着孩子的个数,看她一年能生几个。    
      显是她生不了的,孩子太多。可也是与老鸨妈妈一样,养雏儿赚钱?养她老的?可又不像,她连男孩子也养,丑的俊的,一网捞了。    
    


第二部分第十五节(2)

      一个女孩儿,站在那些孩子堆里,瘦的像一只鬼,大眼空洞洞的,鼻涕过了楚河汉界,亮晶晶的挂至下唇,生命般赤裸裸的悬挂着。    
      太赤裸了,没有防设,一不小心跌落,便会从这个世界消失。    
      活的那么卑微,还想活着。    
         
      那妈妈走到她的面前,老鹰拎了小鸡的胳膊,并用指头在她的额头上下着冰雹,大声数落着,就你这鬼样子,还不讲卫生,谁来领养你?养一只丑死鬼恶心人么?    
      她一点也不反抗,也不哭,显是知道这些孩子惯用的伎量,对这位妈妈没有用的。    
      那妈妈拿手帕使劲拧她鼻子,算是擦鼻涕,擦完了一推,喝道,快去洗个脸,洗完跟我来,看今天来的人领不领养你这垃圾货……    
      这么小,也要卖么?    
      她洗了,木头木脑的跟着去了。一所灰暗的房子,一个男人,一个高额方颐中等身材的年轻男人坐在那里,一看她进来,便打量着她,目不转睛。    
      那妈妈却一脸笑,讨好地说,孙同志,这孩子又乖又听话,你领回去一定好养……    
      那男人对妈妈的话茫若未闻,却蹲她面前,用食指抬她下巴,低声问她,你愿意让我领养吗?    
      她点头,她愿意。只要活着。    
      他一下抱起她,走至一张纸前,填了什么。    
      从此她属于他了。    
      他抱走了她,抱出了门外,便抱来另外的人生。他在街上给她买花裙子,蝴蝶结,玩具熊……    
      都是在孤儿院想也不敢想的。    
      他说,从今后你要叫我爸爸,你的名字也改了,记着,叫孙宝儿的……    
    


第三部分第十六节(1)

     她记住了,她叫了孙宝儿。    
      他不但把她当人,还真的把她当宝。    
      在孤儿院她只道她无足轻重、卑贱到尘,在他身边,她才体会到了什么叫人。    
         
      在她孩童的眼里,他是天、是地、是强、是大、是依、是靠、是她的渡金的万能的神。    
      是千年金身。    
      他高额方颐的涉水而来,一个脚印一朵莲花,拯救了她暗哑无歌的孤儿命运。    
      他是她的爸爸,她为此骄傲。    
      起先她常举着小小的头仰视他,后来发觉他溺爱她,便利用孩子的天然弱小和他索要,有时免不了怀了狡黠的用心,她不是他亲生,便试与探,看他对她的溺爱有多深。    
      她指着玻璃橱窗的一个与她同高的人偶,说,爸爸,我要……    
      他给。毫不犹疑的把钱掏,一点也不吝惜。    
      她知道这人偶很贵。那个时代,改革开放才三四年而已,这人偶的价格却堪堪相当于很多人两个月的薪水。    
      他很有钱。他做生意。    
      他们住在一个大院子里,她见他从新疆回来,拉了一汽车羊毛,赶羊逐云,铺在院里,雪白雪白,一堆一堆。    
      童话故事里才有的境地。    
      如厮美丽。    
      她欢欢喜喜的在那些白里跳来跳去,她不知道这世上往往最白的最黑。    
      也不知道往往最黑的最白。    
      她只是个孩子而己。    
      他关了大门,往羊毛上洒水,她问他,爸爸,你干什么呢?    
      他说,宝儿,爸爸在浇水,这些羊毛浇了水,就会长出钱钱来,买好东西。    
      她也要浇。他便抱她在他暖暖有力的散发着羊腥味的怀里。    
      第二天,羊毛不见了,她的枕边真的有很多硬币,他抖着它,叮当做响,好听至极,小小年纪便知钱的歌声如厮乐耳。    
      他说,宝儿,你看,这是你浇出来的钱钱,可以拿去买自己想买的东西。    
      她左选右挑,买了个红色塑料小喷壶,她也要和他一样,浇水长钱,收割利息。    
      一路抱着那壶小跑,只觉着抱着红扑扑跳的大欢喜,要急急地给他看,让他看,让他明了,她是他亲生的,她和他一样的,他干什么她也能干什么,她喊,爸爸,爸爸……    
      却拌着门槛,一个趔趄,人跌了出去,眼睁睁看着壶也飞了出去,砸在石板。    
      飞花碎玉,一片一片,漫天漫地的红色花瓣,心的玫瑰。    
      轻轻弹起,片片如雨。    
      童心也碎。    
      “哇”的一声大哭,惊天动地。    
      他从屋里出来,几个箭步,到她身边,抱她起来,揉她的膝,宝儿,宝儿,是不是碰到这儿了?    
      她咽哽,指那碎片,壶……壶……壶碎了,我……我给羊毛浇不成水,长不成钱钱了……    
      他笑了,边揉她膝,边安慰,宝儿乖,不要哭,爸爸再给你买一个壶,不就又可以浇水,又有钱钱长出来了呢?    
      她的哭声弱了下来,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    
      孙富,你给羊毛浇了水?!问声严厉,显是气败坏急。    
      这时她才发觉爸爸身后有一个人,是市毛纺厂的采购伯伯,他是爸爸的好朋友,平日说话端地客气,今天怎么这么泼皮?    
      他仍揉着她的膝,全身贯注,专心专意,问她,宝儿,还痛不痛了?    
      孙富!你这小子,我问你,你是不是给羊毛浇了水?凶神恶煞,平地惊雷,吓得她在他怀,哭声顿息。    
      他抱紧了她,转身看那采购伯伯,声调不高不低,唇角带有笑意,可语气却有隐隐藏有杀机,你喊什么?吓着宝儿,看我不活剥了你的皮!!!    
      __浇水怎么了?不浇水你还能吃回扣?吃风拉屁去吧,你!    
      那采购气的直指他鼻,孙富,你,你……    
      我怎么了?马无夜草不肥,你肥,我也想肥,这无可厚非。难道一根绳上的蚂蚱,还要互相责备?    
      他说着“啪”的拍他一掌,打开那指,而后理也不理,好似事不关已,那人那事都片刻离他十万八千里。他抱她往屋里走去,说,宝儿,给羊毛浇水长钱钱好不好玩呢?    
    


第三部分第十六节(2)

     好玩呢。她的小手一张一翕,脆脆拍了一记,以示赞美。    
      那好,以后爸爸老带你玩这样的游戏……    
      好哦,好哦,爸爸真好。说着,她小脸亲热的蹭他下颚,突然噘嘴,爸爸坏,爸爸不好,爸爸是妖怪,有针呢!    
         
      __是有针,又痛又痒,可是什么法器?    
      我也从床上猛然跃起。    
      可是那道士又后了悔,回来又要捉杜十娘这只鬼?    
      警然四顾,却见床头那张中年男人的肖像,昂然挂着,眼神流光,看着我,宛然似在唤着,宝儿,宝儿,以后爸爸老带你玩这样的游戏……    
      哦,原是孙富这臭男人,钢硬短须,扎人脸际。    
      呸,真是奇耻大辱,杜十娘怎堪与他如此亲密?    
      忙速速脱下那人皮,扔在一边,不做理会。    
      孙宝儿啊孙宝儿,你这皮囊,死而不僵,还带记忆,还带杜十娘回返你那旧日往事,看孙富那厮如何款你待你,宠你爱你。    
      那又怎地?他待好待坏的都是你孙宝儿,又不是我杜十娘。    
      六百年前他坏人姻缘,根拔并蒂,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真令杜十娘这只不想讨债的鬼,也讨想和他把债儿讨一讨呢。    
      世人皆可谅,可这孙富,在杜十娘眼里独独偏可杀。    
    


第三部分第十七节(1)

      不再呆在那床,来至阳台上,只见天际青青一线间靛紫蟹黄。    
      呵,夜正在寂寞浓妆。    
      夜要死了,它要死了,只有我知道它要死,且死前还要抹个悲凉好颜色,一如六百年前坠江的杜十娘。    
         
      那日杜十娘一更盼回李甲,二更便断了肠,三更心堕尘埃,四更挑灯浓妆。    
      更鼓声声,是道具咿呀,赶着唱着逼杜十娘朝鬼路一步一步的往上踏。    
      乌蓬小舟,如豆灯光。那灯光映在阔大的江上,拉出一道柔光,像什么?呀,像阎王爷的请柬,摇摇晃晃的送来,镀了金,上写被邀者__名妓杜十娘。    
      死期到了,李甲的爱情做了四方的棺木,把杜十娘生生埋葬。棺木外是一千两黄灿灿的金子,他和孙富把杜十娘定了这个价。    
      和初出道破身时一个价码。    
      一千两。    
      两个一千两,一如做文章,首尾呼应,毫厘不错,好不讥讽荒唐。    
      李甲他拥衾捻被,定定看着十娘笑吟吟地找来青鸾铜镜,打开胭脂,手翘兰花,珍珠般的指甲盖挖了一点红,一点毒,一大片死亡,抹往自己的脸上。    
      抹、画、勾、点、擦,上色的丹青,即将撕碎的画。缓缓间妓女本色又回来了。是他,是李甲,是我那恩恩爱爱的李郎,他不让杜十娘从良,只好做回婊子,令他卖的舒畅。    
      只剩花黄,更鼓又一下。我的手也和了那拍子,抖了一下,没有粘上。    
      逼的太紧了。    
      花黄落在地上。    
      不要了,爱都不要了,要这做什么?    
      转身,褪了绣鞋,蜷成一尾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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