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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干什么?”塔纳巴伊仍然没有瞅他一眼,顶了他一句,“你走你的道吧。”
“咱俩谈一谈。塔纳巴伊,你别不理我。咱俩谈一谈,象老朋友那样,象共产党员那样,”乔罗说道。可是说到一半,话就咽下去了。
“我,对你来说,已经既不是朋友,更不是党员了。不过,你也早已不是党员了。你,不过是挂着共产党员的招牌……”
“你这是当真的?”乔罗有气无力地问道。
“当然是当真的。我还没有学会随机应变。什么地点,说什么话,怎么说——这一套,我也没有本事。好吧,再见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塔纳巴伊拨转马头,离开大道,头也不回,始终没有看他朋友一眼,穿过田野,径直往山里跑去了。
他没有看到:乔罗“刷”他一下,面如土色,他伸出一只手,想拦住他。紧接着,他全身一阵抽搐,双手抓住胸口,倒在溜蹄马的脖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糟了,”乔罗小声说,由于一阵难以忍受的心绞痛,他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唉,我不行了!”他的声音嘶哑了,脸色发青,喘着粗气,“快回家去,古利萨雷,快回家去。”
溜蹄马驮着他穿过漆黑荒凉的草原,朝村子飞跑。主人声音里那种可怕的东西,把马吓坏了。古利萨雷剪起耳朵,惊恐地打着响鼻,狂奔疾驰起来。而马背上的人痛苦万分,缩成一团,用双手,用嘴哆哆嗦嗦地揪住马鬃。缰绳从飞驰的古利萨雷的脖子上掉了下来,不断抖动着。
第19章
深夜,当塔纳巴伊还在进山的路上的时候,一匹坐骑在村子的街道上奔跑,引起了一阵惶惶不安的狗叫声。
“哎,谁在家呢?起来!”来人呼喊着房子的主人,“去开支部会去,在办事处。”
“怎么啦?什么事这么急?”
“不清楚,”来人答道,“乔罗让叫的。他要大家快点去。”
这时候,乔罗本人正坐在办事处。他用肩膀顶着桌子,蟋缩着身子,不断喘着粗气。他的一只手伸进衬衣里面,紧紧地捂着胸口。他咬紧牙关,还是疼得直哼哼。发绿的脸上满是持汗。一双陷下去的眼睛,活象两个黑窟窿。他不时昏迷过去。他仿佛觉得,溜蹄马正驮着他在漆黑的草原上飞奔,他想叫住塔纳巴伊,而对方,在分手时却劈头盖脸地把他痛骂了一顿,头也不回地跑了。那些话,象烧红的火炭,灼伤着他的心……
支部书记先在马棚的干草堆上躺了片刻,随后由两个饲养员架着,把他送到办事处。饲养员本想把他送回家去,但他执意不肯。他打发人去叫党员来开会,此刻,正等着他们的到来。
值夜的女人点亮了灯,让乔罗独自留在屋里,自己便到前室收拾炉子去了。她不时看着虚掩的大门,叹着气,摇着头。
乔罗在等着来人,而时间在滴答滴答悄悄过去。留给他生命的最后时光,就这样痛苦地、沉重地、一秒一秒地过去。这种时间的价值,只有此时此刻,在他度过了漫长的一生之后,才有所领悟。他感到虚度了年华,转眼之间,那无情的岁月已经在辛苦操劳中飞一般地过去了。在他的一生中,并不是一切都顺顺当当,也不是万事都称心如意。他勤奋工作过,拼死斗争过,但在有些事上,为了绕过矛盾,为了不那么生硬粗暴,他也退让过。到头来,还是免不了碰钉子。他竭力想回避、不想与之冲突的那股势力,最后还是把他压倒了。现在他已经山穷水尽,无路可退了。唉!要是他能早一点醒悟过来,要是他能早一点迫使自己正视现实……
而时间在滴答滴答悄悄过去,那声音显得那么响亮,那么凄切。这些人怎么还不来呢,得等多久呵!
“快,快,”乔罗怀着惊恐的心情想道,“但愿来得及把一切都告诉他们!”他发出一声喑哑的绝望的叫声想延缓即将逝去的生命。他坚持着,准备作最后一次战斗。“我要把所有的话全说了:事情的经过,区委会,以及怎么把塔纳巴伊开除出党的。让他们知道,我是不同意区委的决议的。让他们知道,我是不同意把塔纳巴伊开除出党的。还要谈谈我对阿尔丹诺夫的看法。让他们在我之后,也听听他的意见。让党员们自己拿个主意。我还要谈谈自己的为人,谈谈我们的农庄,谈谈有些人……但愿来得及,但愿他们快点来,快点!
头一个跑来的,是给他送药来的妻子。她吓坏了,数落着,大声哭起来:
“你这是疯啦?这些个会,你怎么还没有开够?跟我回家去!你瞧瞧你这副模样。我的天,你哪怕也考虑考虑自己吧!”
乔罗不想听她的。他挥挥手,就着水吃了药,牙齿磕着绊子,水洒满了前胸。
“不要紧,我已经好点了,”他说,竭力让呼吸平稳些,“你到那边等着,呆会儿领我回去。不用担心,去吧。”
街上传来脚步声,这时乔罗在桌旁直了直身子,强忍着胸口的疼痛,鼓起全身的精力,准备履行他最后的职责。
“发生什么事啦?你怎么啦,乔罗?”大伙儿问他。
“没什么。等大家来齐了,我有话要说。”他回答道。
而时间正滴答滴答悄悄过去,那声音显得那么响亮,那么凄切。
等党员都到齐了,支部书记乔罗·萨雅可夫在桌旁站起来,从头上摘下帽子,宣布党支部会开始……
第20章 塔纳巴伊深夜才回到家。扎伊达尔提着马灯出来迎他。她期待着,一双眼睛留神地察看着。她瞧一眼,心里就明白了:她的丈夫遭到了不幸。塔纳巴伊默默地卸下马勒,又卸下马鞍。她给他照着亮,而他,对她默默无言。“他要是在区里喝上几盅,兴许反会松快些。”她心里默想,而他,还是不作声。这种沉默太令人难堪了。于是,她想说些让他高兴的事,赠,运来了一些饲料、麦秸、大麦面,再说,天气也转暖和了,小羊羔已经赶到牧场,能啃上小草了。 “别克塔伊的羊群给接走了:新派来了一个羊倌。”她开言道。
“见他妈的鬼去!什么别克塔伊,羊群,你那羊倌,统统见鬼去!
“你累了吧?”
“累什么!从党里给撵出来了!”
“嘘,你轻点,那两个女人会听见的。”
“干什么轻点?我有什么好隐瞒的?象条癞皮狗那样给撵出来了。就那么回事。我这是自作自爱,你也是自作自受。对我们来说,这还轻了。叹,干什么站着不动呀?有什么好瞅的?”
“进去歇歇吧。”
“这,我知道。”
塔纳巴伊走进羊圈,查看了一下母羊。随后又去羊栏,在那里摸黑走了一阵,又回到羊圈来。他心神不定,坐立不安,不想吃饭,也不想说话。他笨重地倒在墙角的一堆子单上,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生活、操劳、各种各样的担惊受怕,此刻全都失去了意义。已经别无他求了。不想再活着,不想再费脑筋,不想再看到周围的一切。
他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他想忘掉一切,但又无法摆脱开种种思虑。他重又想起:别克塔伊怎么跑了,在他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一行发黑的脚印,而他却无言以对;谢基兹巴耶夫骑在溜蹄马上怎么大声呵斥,把他骂得狗血喷头,怎么威胁着要把他送去坐牢;他怎样出席了区委会议,一下子变成了破坏分子和人民的敌人——至此,他的一切,他的整个生命也就完结了。于是,他重又产生一种强烈的愿望:想操起草杈,大喊大叫,冲进这茫茫黑夜,对着这整个世界,声嘶力竭地怒吼一番,然后跳进某个山沟,落得个粉身碎骨!
他昏昏欲睡。他想,与其这样活着,不如死去为好。对,对,不如死了算了!
等地醒过来,头还是昏沉沉的。有几分钟的时间,他都想不起来,他这是在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他身旁,母羊干咳着,小羊华晔叫着。这么说,他这是在羊圈里。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为什么他又醒来了呢?为什么呢?要是能一睡不醒,那该多好!只有绝路一条了,应该了此一生了……
……塔纳巴伊来到小河边,用双手捧水喝。那水清凉彻骨,还带着薄薄一层咯吱作响的冰碴子。水哗哗地从微微颤抖的十指间流下来,溅得全身都是。他捧起水来,喝着。他缓过气来;终于清醒过来了。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杀的念头是多么荒唐,自己残害自己的念头是多么愚蠢!人,只有一次生命,怎么能自己去毁了它呢!难道为了那些谢基兹巴耶夫们,值得这么干吗?不,塔纳巴伊还要活下去,他还要翻山倒岭呢!
回家后,他悄悄藏起了猎枪和子弹夹。整个这一天他重又拼命地干起活来。他真想对妻子、女儿和两个女人更加亲热些,但又尽量克制住自己,免得她们想得过多。而她们,却象没事一样,照旧备干各的活。这一切叫塔纳巴伊深为感动,他不声不响,只顾埋头干活。他还去牧场帮着把羊群赶回家来。
傍晚时分,天气又变坏了。周围的群山烟雾缭绕,天上乌云密布,看上去不是要下雨,就是合下雪。又得想办法保护好仔畜,不让羊羔受冻。又得继续清理羊圈,铺上干草,免得羊羔大批死去。塔纳巴伊脸色阴郁,心情沉重,但他竭力忘记发生的事情,竭力振作起精神来。
天快断黑的时候,一匹坐骑进了院子。扎伊达尔迎上去,两人谈着什么事情。塔纳巴伊这时正在羊圈里忙着。
“你出来一会儿,”妻子叫道,“有人找你。”听她的喊声,他就预感到事情不妙。
塔纳巴伊走出去,跟来人打了招呼。那人是邻区的一个牧民。
“原来是你,艾特巴伊!快下马。从哪儿来?”
“从村里来,我去村里办了点事。让我来告诉你一声,乔罗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