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当郑徽这样失悔不安时,素娘已站了起采,执着玉壶,开始替他斟酒,而眉目之间的幽怨,不是她的强作欢笑所能掩饰的。这使得他愈感不安,立即站起来伸出双手,一手按住玉壶,一手按在她的肩头,而眼睛看着韦庆度。
“我是戏言,你也是戏言。”郑徽使了个眼色,“我们不要捉弄素娘了!”
韦庆度懂了他的意思,换了一副笑容,凑近素娘说:“听见没有?我怎么舍得下你?来,想想看,有什么适当的人,替我们的贵客物色一位。”
素娘这才眉目舒展地高兴了。他们悄悄计议了一会,决定找一个叫阿蛮的来,替郑徽侍座侑酒。
那阿蛮,与娇小的素娘,格调完全不同,硕长的身材,圆圆的脸,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未语先笑,爽气,是个可以令人忘忧的可喜娘。
“十五郎!”她的声音很大,“你总算没有忘记素娘!半个月不见面,躲到什么好地方去了?”
“哪有什么好地方?还不是在家里;连天下雨,懒得出门。”韦庆度笑着回答。
“哼!我才不信。”
“信也罢,不信也罢,先不说这些。来,我替你做个媒,”他指着郑徽说,“常州来的郑定谟——荥阳郑家。”
“噢!郑郎!”阿蛮微笑着,敛一敛衣襟,拜了下去。
郑徽离席还了礼,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他的身旁,含笑凝视着。
“如何?”韦庆度问。
“看来是有缘的。”素娘接口说。
郑徽微笑不语,但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阿蛮。
阿蛮把视线避了开去,然后大大方方地站起来,斟了一巡酒,先敬韦庆度,后敬郑徽;她的酒似乎很好,一饮而尽,声色不动。
“郑郎,哪天到长安的?”她寒暄着问。
“到了才四五天。”
“看来总要过了明年春天,新进士曲江大宴以后才出京?”
“还不知道有没有福份赴曲江宴呢!”郑徽笑着说。
“不必谦虚吧!让我先敬贺你一杯。”她转脸向韦庆度,“还有十五郎,今年出师不利,明年一定高中。”
说着,她先干了酒,用自己的杯子斟满,双手捧着递给郑徽。羊脂玉杯的边缘,染着阿蛮唇上的胭脂;举杯近口,仿佛还闻得见香味,郑徽未饮之先,便已欣然感到醉意。
接着,阿蛮与素娘,交互向韦庆度与郑徽劝酒。这一套例行的规矩终了,韦庆度举壶替素娘斟了酒,说:“你先润润喉,替我们唱个曲子。”
素娘徽微点一点头,先回头使个眼色;两名青衣侍儿,一个抱着琵琶,一个捧着三弦,递到素娘和阿蛮手中。叮咚数响,两人先调好音律,然后素娘喝了口酒,用素绢拭去唇上的酒痕,微笑着向郑徽说:“唱得不中听,可不能笑我啊!”又转过脸嘱咐阿蛮:“先弹一曲‘破阵乐’,醒醒酒!”
“破阵乐”是极其雄壮的武乐,朝廷遇有盛大的庆典宴会,奏演“破阵乐”和“破阵舞”是不可缺少的节目;各种乐器的合奏中,加上铜钲和大鼓,可以声闻十里之远。现在虽只有琵琶和三弦两件乐器,可是大弦嘈嘈,小弦切切,仿佛在急风骤雨中隐隐有金铁交鸣、厮杀逐北的声音传来,仍然是一支令人兴奋的乐曲。
郑徽懔然静听,有着满怀慷慨的激情想发泄。在极短的时间内,那种情绪就已伸展到了顶点。
于是,他满饮一盏,推杯而起,依照“破阵舞”的手法和步法,翩翩独舞,一面舞着,一面高唱王昌龄的名句“出塞”: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
素娘和阿蛮看见他的兴致这样好,越发弹奏得起劲。只见素娘的雪白的小手,在琵琶上五指并用,滚捻如飞;手戴银比甲的阿蛮,也是手不停挥,宽大的衣袖,抖落到肘弯处,露出藕样的一段小臂,肌肉丰盈而细腻,十分动人。
郑徽依着乐曲的节奏,越舞越快;忽然间,诸弦,已近尾声,等他收住舞步,堂前一片喝采声起,回头一看,别的院子里寻声来看热闹的人站满了一走廊。
郑徽得意地笑着拱了拱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阿蛮跟着捧过一杯酒来。
“你唱得这么好,我可真不敢开口了!”抱着琵琶,半遮了脸的素娘说。
“没有的话。”郑徽说:“你好好替我唱一曲‘凉州’。”
第一章法眼无虚(3)
于是琵琶和三弦,合奏起凄怨的“凉州曲”,素娘半侧着脸,吐出呖呖的清声:
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薰笼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
“这好像也是王昌龄的诗?”韦庆度问说。
“对了。”郑徽答道:“是王昌龄的‘长信宫秋词’。”
这一篇宫词,一共五首,描写六宫粉黛,经年盼望不到君王的雨露,青春在夜夜叹息声中暗暗消逝,那真是人间最无可奈何的境界。素娘似乎因为韦庆度好久不来,冷落了她,正有所感触,所以更唱得凄凉悲苦,令人不胜同情。
“不要再唱了!”唱完第三首,韦庆度喊了起来,“唱得我鼻孔发酸,何苦来哉?”
“这样,”郑徽作了个调停,“素娘,你只唱第五首吧!”
素娘得到了默契似地看了他一眼,拨弦又唱,这一次换了种十分缠绵的声调。
长信宫中秋月明,昭阳殿下捣衣声。白露堂前细草迹,红罗帐里不胜情。
唱完,她把琵琶交给侍儿,离座敛衽,表示奏技已经完毕。
于是,韦庆度把盏,郑徽执壶,向素娘和阿蛮劝了酒,作为犒劳。
“你听见素娘所唱的没有?”郑徽提醒韦庆度:“‘红罗帐里不胜情’。”
韦庆度不答。只是执着素娘的手,嘻嘻地笑着;这让素娘很不好意思,一夺手,拖着曳地的长裙,避了开去。
“你也是!”阿蛮埋怨郑徽,“何苦把人家的心事说破?十五郎难道不明白?”
“我倒真还不大明白!”韦庆度笑着插进来说,“我只明白一件事,如果今夜你留不住郑郎,只怕素娘也留不住我。”
“郑郎!”明快的阿蛮,立即转脸看着郑徽,“你听见十五郎的话了?”
郑徽有些拿不定主意,只说:“听见了!”
“那么……”阿蛮没有再说下去。
“时候还早,回头再说吧!”
时候可是不早了。东西两市,日没前七刻闭市的三百下铜钲,早巳响过;天色渐暗,素娘重新回了进来,指挥侍儿,撤去残肴,重设席面,高烧红烛,准备开始正式的晚宴。
韦庆度和郑徽坐在廊下闲眺,这是个密谈的好时机,郑徽便悄悄问说:“鸣珂曲你很熟吧?”
“当然。”
“我想问一家人家,不晓得你知道不知道?”
“你说,姓什么?大概我都知道。”
“就是不知道姓什么。”郑徽说,“其实是问一个人。”
韦庆度深深地注视了他一会儿,笑道:“吾知之矣!一定是惊艳了吧?”
郑徽也笑了,把前一天在鸣珂曲的遭遇说了一遍。
“这很难解。像你所说的情形,在平康坊是常事。”韦庆度说,“这样,你讲给我听听,那个娇娃是怎么个样子?”
“美极了!”
“我知道美极了。可是美也有各种各样的美,身材有长有短……”
“不长也不短。”郑徽抢着说。
“唉!”韦庆度叹了口气说,“真拿你没有办法,看来是美得不可方物了?”
“一点不错,”郑徽老实答道,“我实在无法形容。”
“那么说说地方吧。”韦庆度说,“譬如那家人家,有什么与众不同,格外触目的东西?”
郑徽细想了一会儿,猛然记起:“墙里斜伸出来一株榆树,形状很古怪。”
“噢!原来是这一家!”韦庆度笑道:“定谟,你真是法眼无虚!”
“是哪一家高门大族?”郑徽急急地问。
韦庆度失笑了,“什么高门大族?”他略略提高了声音:“娼家李姥!”
霎时间,郑徽一颗心猛然往下一落——他感觉不出自己是失望,还是为“她”惋惜?
“不对吧!”他将信将疑地,“那样华贵的气度会是娼家?”
“为什么不会?”韦庆度手指往里一指,“如果不是在这里,在宫里、在宰相府,你见了珠围翠绕的素娘或者阿蛮,你会相信她是平康出身?”
现实的例证,有力地祛除了郑徽的疑惑。转念一想,高门大族的小姐,礼法谨严,在此时此地,可望而不可即,徒然招来深深的怅惘;倒不如平康女子,易于接近。
于是,欣然的笑意,从他嘴角浮起……
“你看中了李姥的这棵摇钱树,足见眼力之高。不过——”韦庆度迟疑着欲言又止。
“祝三!”郑徽用求教的眼色看着他,“你有话尽管说,不必顾忌。”
“怕不容易了这笔相思债。”韦庆度说:“李姥手里很有几文。以前在她家出入的,都是贵戚豪门,眼界很高,恐怕非上百万,不能动她的心!”
“钱,只要有数目,就好办了!”郑徽声色不动地回答。
韦庆度不肯再多说了。富家子弟,一掷百万,亦是常事;再要多说,倒像看他不够豪阔似地,以致好意变成轻视,那是很不智的事。
就这时有侍儿来启禀:“素娘请两位郎君入席。”
郑徽进去一看,铺排陈设,比刚才所见的更为华丽;素娘和阿蛮,也重新梳洗得容光焕发,双双站在下首,侍座侑酒。
阿蛮仍旧穿着胡服,等酒过数巡,她翩翩而起,在当筵一方红毛毡上,按照鼓声的节拍,轻盈地舞着——自北魏流传下来的柘枝舞。然后是素娘弹筝唱曲。韦庆度在舞影歌声中,杯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