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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情关爱可言的大都市里,白种女子与东方人的接触必然以女人受伤害告终: 当然,结果就是疾病与死亡;那是无可避免的。再严谨的预防措施也无法保护妓女,使之不染疾;一旦得病,在妓院里就没用了,就必须离开,要么拖着垮掉的身子悲惨地回到远方的故乡,一辈子就这么打发了,要么就是死亡,其惨状无法记录,因为她死在这座对她的命运毫无兴趣的城市中某个阴暗肮脏的角落。外国人对在沪欧洲妓女的描写侧重于有梅毒的非白种人对白种女人的威胁,但中文资料则比较杂,且很少有将洋妓写成受害者的。1905年的一则叙述对白人妓女毫不客气:“其人大都龋齿蓬头无异药义变相狮王一吼见者寒心。”后来的报道好得多,或许反映出公众已对卫生和经济问题比较关注了。高等妓院中西洋妓女洁净无毒,工作环境良好,每夜收费50元也能积攒下一大笔钱,对此种种三四十年代的文字都予以肯定。欧美妓女中人数最众、地位最低的要数俄妓。最早的一批于1904—1905年日俄战争后就来上海了,由此引发了传教士杂志《中国记事录》的愤怒之声。记录者是位洋人,他深恐大批白人妓女的到来会打乱半殖民地上海的社会秩序,还可能有辱所有白人的身份地位: 如果不采取什么行动的话,那么我们的文明的好名声,是的,连我们的家园的安全,都会受到威胁……自从日本人占了满洲南部的省份、将这些地方的妓女统统赶出去后,中国沿海的通商口岸就充斥着这类劫掠成性的货色。尽管“出以公心的公民”努力组织“治安维持会”来驱逐这些妇女,以使街道马路不再受到“这些轻佻女郎侮辱性举止”的骚扰,然而俄妓的人数持续增加,十月革命后更是如此。30年代一位观察者估计住在上海的俄国妓女达8000人之多,而其他国籍的白人妓女也就2000人。许多人来自北方城市哈尔滨,她们或公开在法租界和虹口区的“罗宋堂子”卖淫,或在舞厅当舞女兼卖淫赚点外快。有的俄国女人在虹口的酒吧间工作,客人买10元一瓶的酒她们就能得1元,一个外籍观察者这样描写道: 这些女人也许并非娼妓,但与之接触的男人没几个会否认她们中的多数在酒的作用下也很情愿干点卖身的副业,而饮酒是她们的正业。……与其让她们一瓶酒挣一元,毁了身体,最后变得比最低贱的畜生还低下,还不如让这些可怜的女人正经去当妓女(如果可以用这样的字眼的话),钱财上可挣足了买卖的好处。白俄堂子为招徕顾客,雇用了华人无赖做“领港”,他们给路人赏览“西洋百美图”,并领着穿街走巷至深处的堂子。无论中外作者笔下的这些女子都可怜兮兮;与其他的西洋妓女相比,俄妓更容易成为狠心人口贩子的牺牲品,长相又差(一中文指南形容说“俄妓论姿色臃肿如蠢猪,骚臭不堪向迩”),也更容易染杨梅疮。一位作者规劝道,“不若直截痛快的实行一炮主义”,也不要同俄妓过夜,语言隔膜,终是无趣。日妓也在虹口一带营业,尤以北四川路居多,20世纪都知道那地方叫“神秘的北四川路”,路两边全是粤妓馆、日妓馆、俄妓馆、赌场和按摩院。日妓中有艺妓,19世纪的资料中形容艺妓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其不易近身这点有时会同长三幺二比较。同一些资料还说要宿日妓相对更容易些。有些日妓兼职做侍女、茶馆招待,或开小饭馆;还有的靠走街穿巷的小贩和黄包车夫为她们拉生意,“一炮”收费几元。对在沪日妓的描写受到中日之间政治矛盾的影响。例如,1919年底发表的一篇写艺妓的文章中就提到,《晶报》说自“五四”以来学生一味地“调查死日货”(为了抵制日货),却忽略了活日货。北四川路说得如日本侨居地(原文只说“××侨居地”,因30年代初曾时不时地禁止在可能被解释成抨击性言论的内容中提到日本)。沪上的日本艺妓馆被说成是日本侵略政策的一个组成部分,日本“有以色欲麻醉其他民族的方针”。同时,日妓又被说成“别有风味,因为日本一切倭化”,陈设简单而索酬不菲。30年代的一位作者认为嫖东洋妓院的好处是无染病之虞。未行交媾之前,嫖客必先行淋浴,由日本女佣伺应洗拭并检查有无毒疮溃烂等状。文章告诉华人狎客说,假如因就浴时赤裸裸的与侍女调笑感到不自在,反而会被人家看成“洋盘”。再者,因日俗是席地而坐,进门必须脱鞋,所以应注意不穿有洞的袜子,免得让日本女人诮笑。这些警示性的用语都带有民族主义情绪,于是日妓一方面受到嘲笑,另一方面又被视为洁净和精致的标准。归根说来,书写娼妓业的中国作者对在华外籍娼妓很少注意,无非是说到有东洋西洋妓女存在,并将她们的状况、地位与其国籍联系起来(如卑贱的俄妓、强大的日妓之说)。令外国作者和读者神往的“冒险家的乐园”故事将上海描写成各色人群汇集的异域大都会,那里有心怀叵测的欧美人,还有不可知的他者。这样的世界对中国作者和读者没有什么意义,他们所关心的主要是详述社会类型并分出等级高下,点出社会问题,建立行为规范等。在中国人为国人所写的文字中,上海再现为巨大、复杂而危机四伏的地方——但并非不可知。在中文语境中,洋娼妓处于娼妓等级之外,不在中国人的思虑之内。
第二章 分类与统计区分地域及原籍等级
和上海其他经济部门的劳动者一样,大多数娼妓并非上海本地出身。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上海在不断扩大并吸引乡下人到来的现实: 在乡村的危机和战乱逼得农民离乡背井时,很多乡下人怀着找到工作的希望来上海闯荡。妓女的籍贯构成也映射出沪上商界和官场的强大地方派系势力,如有广东帮、宁波帮和长江下游城市的帮派等,从这些地方来的男人似乎也偏爱来自原籍的娼妓。娼妓的籍贯还反映出这一行当中人口买卖的特殊性质: 买了女人的贩子都情愿在离她们老家很远的地方再卖,如此才可摆脱她们家人要财物回报或分得赚头的纠缠。对于妓院老板来说,买外地女人也意味着对她们更大的控制权,因为“一旦离开了老家的社群,妓女就完全只好任由管她的人去摆布了”。出于同样的理由,如当时有人所说,“给卖掉的或典押的上海女子通常也运往很远的地方。”和上海大多数行业一样,妓女的原籍也是决定娼妓业等级的重要因素。书寓和长三妓院的妓女据说主要产自江南城镇,尤其是苏州(有名的美人乡)、无锡、南京、杭州、常州等地。长三妓院讲的是酥软的吴语,即使上海本地的土娼也会强效苏白,至少用苏州口音装点门面,冒充苏帮。苏帮雄视业界,故在作家笔下苏州出身便自然就是天生丽质了。当年会乐里有一家规模不大却生意兴旺的妓院,据曾在附近居住的人回忆说,馆内有两名妓女,分别是苏州和山东人,“那第二位美艳无比,根本看不出是山东人。”自幺二以下便不是清一色的,有长江下游的,有扬州和苏北各地的,还有江西、湖北、天津、广东等省的。雉妓和花烟间据说都是扬州、苏北人,光顾这种堂子的嫖客也是苏北籍的劳工。苏北帮在市场上也有自己的地盘,如有的专门划船到停泊在黄浦江上的舢板边,在中国船员中搭客。娼妓中以苏北人为底层的等级与籍贯交叉的现象,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上海的职业结构。地域的区别还在其他方面影响了上海的娼妓业。20世纪20年代军阀混战,许多有钱的广州人只好移居上海,做起大生意,如开设了先施公司和永安公司等。由此,粤妓的地位也相应提高。在沪的粤帮有自己的一套复杂用语指涉性活跃女子、童女子、宴请等,有自己的房间装潢习惯,自唱自弹的表演风格,在北四川路也有他们的地盘。粤妓馆是上海广东帮错综复杂的商业利益的组成部分:妓女设宴从粤菜馆点菜,陪伴客人去的也是广东人开的饭馆和旅馆。和苏州妓院的许多女人不同的是,粤妓并没有卖给妓院老板,一般说来她们对自己的工作有自主权。整个民国期间,长三已不是那么难以接近,粤妓亦然,她们接待的圈子已扩大。20世纪之初,顾客要一名粤妓陪坐斟酒必须通过熟客介绍,可到了30年代只需在广东餐馆前的彩牌上点名,随时约她出来便是。宁波帮也常出现在民国时期的小报和指南中。管理宁波堂子的是宁波老鸨和宁波堂差,宁波娼妓栖息并出没于五马路和大新街一带的旅馆里。尽管宁波堂子公然做生意,但并不纳捐,也不领照会,所以实际应算非法经营的私娼。同长三幺二一样,她们也在住处摆酒待客,欢迎客人去“做花头”,但若客人想同哪个女人销魂,就必须另开房间,因为她们的住处地方小,摆着厨房的家什更是拥挤,还散发着阵阵夜壶的尿臊臭以及给客人当点心用的宁波咸鱼咸螃蟹的浓烈气味。至少有一位上海作者评论说宁波堂子的饭菜闻着刺鼻,音乐听着刺耳。档次高的粤妓和宁波娼妓只认同乡,一般不与其他地方的客人打交道,起码语言不通造成了一定的障碍。据说凡是迷恋苏帮和扬帮高等妓女的人都瞧不起粤帮。指南书中提到广东宁波娼妓必着重于怪异的地域特点,她们的衣饰、饭菜、乐曲、表演都略显古怪离奇。广东帮里还有原籍广东东部的女人。追溯起来,19世纪初期那里就已有女人来上海谋生了,在虹口一带和法租界专门做外国水手的生意。一则文字写道,在这些地区,“每到薄暮深宵,尝见白衣白冠之水兵,在该处蹀躞徘徊,意有所属。而她们亦浪声秽语,媚眼横飞,以施起勾搭手段。”每月卅号为水手领薪饷的日子,生意便格外火爆。这些女人有个特别的称呼,叫“咸水妹”,对此有种种不同的解释,有说指专接海员,有说她们出身船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