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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鼓楼-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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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昭英在极度疲惫中,强打精神来收拾残局。她内心里尽管腻烦透顶,表情上倒还保持着浅浅的微笑,嘴里一边不断地安慰着大家:“没事儿,没事儿,跃子弟喝几口热茶解解酒准好……瞧,这不几下就拾掇好了吗?大家伙接碴儿吃香喝辣吧……”她手脚也确实麻利,几下便擦净了桌子,扫净了地面,并且及时地将卫生纸递给了潘秀娅,让她得以擦拭溅在高跟鞋上的污点……    
    薛纪奎扶着薛纪跃回到了屋里。薛纪跃坦率地对大家说:“我没啥!我没喝醉,我的胃也没毛病,我就是讨厌那鱼——我不吃鱼,也不乐意见着鱼……”    
    “好——您不喜欢,咱来包圆儿②,让您眼不见为净……”卢宝桑闻声站起,将整盘鱼端到自己面前,顿时就着盘子大嚼起来。连身旁的王经理也觉得他未免失礼,推着他膀子劝他:“我说兄弟,你消停点行不?”    
    七姑却觉得这件事不能就此了结。不吃鱼,忌讳鱼,这还了得?“鱼”就是“余”啊!没有富余,难道受穷?她立即问潘秀娅:“你们搞对象的时候,他说过这一条吗?这可是大毛病,不该瞒人哪!”    
    潘秀娅不及回答,席面上顿时又发生了变化——又来了许多贺喜的人,有与薛家有关系的,也有原先想不到竟会露面的,有的确实是专程而来,大多数看得出不过是顺脚兼顾——他们或是逛完北海公园而来,还带着半大不小的孩子;或是将去百货公司采购物品,手里拎着空的提兜……有的来客薛家认识而潘秀娅全然陌生,也有的来客只有潘秀娅认识而其余全然不知其身份;甚至有的薛家也仅有一人认识,而其余成员并不熟悉。因为是错杂而入,所以有的也来不及向大家介绍。屋子小,坐不下,有的便只是站一站,喝上一杯递到手中的酒,有的随便尝一两口菜,有的仅只是接过一块由新郎或新娘剥去包装的喜糖……真是乱哄哄、闹嚷嚷,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在这混乱的场面中,出现了姚向东。


未 (下午1时~3时)婚宴上也会有惊险场面(2)

    姚向东本是偶然走进这条胡同的。他进胡同不久便发现了这家婚事——院门口贴着大红字,院门旁支着许多辆自行车,地面上布满鞭炮残屑,院门里飘出诱人的气味——其时路喜纯正为蒸好的米粉肉揭锅,香味甚浓……    
    恰好来了一群贺喜的人,嘻嘻哈哈地朝院里涌去。姚向东当机立断,混入其中,很快便达到了婚宴的最前沿。    
    开头,姚向东还有点紧张,他恐怕有什么人突然攥住他的胳膊问:“你是谁?你干什么来了?”进了屋子,他缩在屋角,心里怦怦跳得好响。但几分钟后,他便看出,人们之间仿佛并不全都认识,而且也没有谁会来盘问自己,心里渐渐踏实。    
    卢宝桑这时候已经有六分醉意。他突然想再喝一点啤酒,伸手去取身后的啤酒瓶,发现啤酒早已喝光,不禁顿感扫兴。正当主人与众多的贺喜者应酬时,他突然大喊一声:“他妈的啤酒还有没有?!”王经理忙拉住他,劝他说:“算啦算啦,咱俩凑合着喝麦精露吧。”说着给他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麦精露”,卢宝桑端起来喝了一口,脸上五官皱成一团,他一边骂着:“他妈的,什么破玩意儿!是人喝的吗?”一边顺势揪过恰好站到身边的姚向东,站起身来,不由分说地把那杯子凑拢姚向东唇边,硬往姚向东嘴里灌起“麦精露”来。姚向东原以为是自己引起了怀疑,魂儿差点飞出了躯壳。喝了几口“麦精露”后,才知道是对方半醉,而自己被认定为客人中的一员,不觉暗喜。他两眼朝卢宝桑身后的五斗橱望去,那最上头的两只抽屉,关得不那么严实,把他的心搔得痒痒难熬,那里头会有什么东西?他想起有一回在厕所里蹲坑聊天,一位“小佛爷”①所公布的“经验”——在举行婚礼的人家,那新五斗橱上边的抽屉里,往往搁着来贺喜的客人所赠的“份子钱”,不消说大都是“钢铁”和“团结”;今天他倘若随手捞上几张,便足够他买下信托商店里的那件登山服来……    
    卢宝桑强灌完姚向东,脚下踉踉跄跄没站稳,他转过身来,敲敲桌子,用更大的声量吼了一声:“啤酒!”因为屋里声浪嘈杂,他这一吼竟然仍无反应,使他内心更感空虚;他便朝屋外走去,王经理站起来拦他,无效;他几步便挤出了屋门,钻入了苫棚,直逼到路喜纯面前。惟有在路喜纯面前,他内心里才感到充实——因为他今天明明白白是被伺候的,而路喜纯明明白白是伺候人的。    
    路喜纯满头大汗,累得两眼发粘,可心情却处于最怡悦的状态。他为自己的手艺受到主客一致称赞而感到自豪。他特别注意七姑的反应。他知道,倘若连七姑都不得不发出赞叹,那么他今天的劳动便的的确确是创造了一种美。三轮热菜上过,美的高潮已经过去,他为婚宴所准备的第四轮热菜不再以华美取胜,而是三样实惠的下饭菜肴:米粉肉、红炖牛肉、蒜苗肉丝,以及“曲终奏雅”的拔丝苹果。在第三轮热菜和第四轮热菜之间,他该把一大钵精心烹制的“四喜汤”亲自端上去——按北京民间喜宴惯例,他把那汤往桌心一放,主人便应立即奉献红纸包裹的“汤封”(里面一般是偶数张的贰元钞票,少者两张,多者至八张、十张),而送亲的七姑之类人物,便应在这时起立告退。他想:自己实在不是为了“汤封”而来,是否当场辞掉“汤封”呢?但倘若执意不收“汤封”,主人也许反倒会不愉快起来,看来还是只好放下……或者,这“四喜汤”是否在四轮热菜全上过之后再往外端呢?因为他很愿意让七姑见识见识他的拔丝苹果。他所提供的拔丝苹果将不仅保证能拔出长长的、透亮的糖丝,而且,每一块炸出的苹果都将闪烁着金子般的光泽……那时,七姑又将发出怎样的惊叹呢?    
    正当路喜纯在那里盘算着这些时,卢宝桑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路喜纯一见他便问:“宝桑,你怎么这就醉了?我还有四菜一汤没上呢!”    
    卢宝桑抱怨地说:“他妈的连一口啤酒也没有了!真他妈的差劲儿!啤酒都不给预备足了,‘抠门大仙儿’①。”路喜纯提醒他说:“啤酒不还是你给买来的吗?不是人家‘抠门儿’,是买不着嘛。”    
    卢宝桑这才恍然。不过,他心里郁着一股闷气,非发泄不可,他一巴掌拍到路喜纯脖子后头,吆喝着:“你丫挺的,好好伺候咱们!”又伸手抓起汤钵中的大汤勺,舀起一勺汤就往嘴边送。路喜纯抢过汤勺,勺里的汤一半泼在了地上;路喜纯把另一半倒回汤钵,搁稳勺子,端起汤钵的两只耳朵,躲开身子,好言好语地劝慰卢宝桑说:“你八成是醉了!宝桑,你来足撮一顿我没意见,你也难得有这么个口福。可你也别太没个模样了,要让人家看得起自个儿,先得自尊自重——回屋吧,你前头走,我后头进去上汤。这汤够多的,你到席面上再盛到你那碗里,慢慢地喝!”    
    卢宝桑悻悻地瞪着路喜纯,不挪脚,路喜纯犹豫着。这时孟昭英来了,她对路喜纯说:“大拨客人走了,光剩下坐席的几个,我看你就把汤送上去吧。你能歇歇,我也能松口气儿。”    
    路喜纯便端着汤钵朝宴席而去。    
    这时薛师傅和薛大娘正把大拨的客人送至院门,席面上突然冷清起来——只剩下新郎新娘、七姑、薛纪奎、王经理、殷大爷几个;薛纪跃二姑妈的大儿子,以及他们售货组的组长佟师傅,当时也随大拨客人告辞离去。人稀了,新房中的物件“水落石出”般凸现出来,只见各处都搁着杂乱而花哨的礼品,其中不少是廉价而无实用价值的“样子货”,如粗糙的仕女形塑料花瓶,描金涂银、然而杯口欠圆的处理陶瓷盖杯,图案奇突的“外转内”亚麻枕巾(其实是擦餐具的抹布)……等等。自然都是成双成对的,有的歪搁在五斗橱、床头柜上,有的摊放在床铺和茶几上,倒也五彩斑斓,蔚为奇观。路喜纯端着那一钵汤迈进门槛以后,眼中所见,便是这么个情景。    
    薛师傅和薛大娘送完客回来,见路喜纯正要上汤,慌忙回到座位。他们都很重视宴席中的这一环节,这意味着婚宴从饮酒到吃饭的转折,而女家送亲人员,将到此告退,儿媳妇从此便正式成为了这个家庭中的一个稳定的成员。    
    路喜纯待二位老人坐定,这才郑重地把汤钵放到桌心。他搓着手,诚恳地说:“今儿个我是尽了最大的力了,我弄得的这些个玩意儿哪一样不地道,不可口,诸位多多包涵。这汤是‘四喜汤’,怎么个四喜?夫妻恩爱这是一喜,上下和睦又是一喜,邻里友爱也是一喜,还有咱们祖国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这更是最最要紧的一喜。希望大家伙趁热多喝,喜上加喜!”    
    路喜纯一番话说得满席喝彩赞叹。薛大娘后悔包好的“汤封”里只放了12块钱,真是薛家命里该着有福,遇上了这么个好“红案”!她想跟薛师傅临时商议一下,是不是再给这小伙子往红包里添上四张贰元的?七姑本来把厨师上汤视为最大的恨事,及至听了路喜纯那么一番话,竟也欢笑起来。新郎新娘对视了一眼,心里漾起蜜般的波纹……惟独只有一个人并不领情,那便是从苫棚踅回宴席的卢宝桑。他见满屋的人都以感激、赞赏的眼光望着路喜纯,心里好生嫉妒,便借着酒劲,斜着眼睛,哑着嗓子命令路喜纯说:“给我盛汤!”    
    路喜纯没理卢宝桑,他只是劝薛师傅、薛大娘和七姑先尝他烹的这钵“四喜汤”,新娘便给公婆盛,而新郎随即便给七姑盛。当三位老人呷了一口汤,齐声赞“鲜”时,其余的人方开始用自己的瓷勺去舀汤。这时卢宝桑用五个指头盖住自己的碗,一捏一提一顿,搁到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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