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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鼓楼-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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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这以后,韩一潭回到家中,一听见脚步声朝他家那个小偏院走来,便如同惊弓之鸟。他嘱告单位传达室的同志,务必不要再把他家的地址,随便告诉来访的人。甚至每接到一个陌生人打来的电话,他也变得敏感而紧张,常常通话好一阵了,确证对方的身份并非文学青年,这才承认自己就是韩一潭。    
    再过一阵,他开始接到骂他的信。来信的文学青年质问他为什么不但不给回信,而且还“贪污”了他们的诗稿?其实他一开始是尽量回信的,但后来回不胜回,即使他每天24小时不吃不睡不做任何别的事,他也回不完每天接到的雪片般的来信。开头凡寄给他个人的诗稿,他都自费给作者寄回,后来形势发展到他实在无力负担,如果一律自费退回,那他每月的伙食费全部用上也还不够。后来他把寄给他私人的诗稿也混在编辑部的退稿中,由公家“邮资总付”,尽管编辑部里并没有人发出微词,他自己却总觉得不好意思;再以后,他才任寄给他个人的信稿积压起来,结果就招来了怨恨和辱骂。    
    记者又一次来找他,说要专为他写篇“淘金者续篇”,把他吓坏了。他哀求那位记者万万不要再给他增添烦恼和恐惧。    
    到了秋天以后,寄到编辑部让他“亲收”的稿件和附有写给“敬爱的韩老师”信件的稿件,才渐渐少了起来。    
    有一个星期天,女儿女婿带了外孙子来,大家聚餐,葛萍烧出的一盘菜很受欢迎,女儿挟起菜里的大蘑菇问:“妈,这蘑菇哪儿买的?真好!”葛萍说:“咳,春天那会儿,一个年轻的诗歌作者硬搁在咱们家的……”    
    韩一潭一听,只觉得嗓子眼里发噎,他埋怨道:“原来你让我们吃的是这个——我怎么能收他的东西!”    
    葛萍辩解说:“谁愿意要他的东西呀!那天他走的时候,咱们不是都忘了把这包蘑菇退还给他了吗?他走了以后,我把这包蘑菇往碗柜里一扔,后来简直忘得一干二净,前几天收拾碗柜,才又发现。我倒也想过,该给他退回去,可他地址呢?你记得吗?我总不能把它扔了吧,上好的蘑菇,扔了让邻居发现,不得说咱们家抽风?再说,确实是他自愿送的,你毕竟也还给他看了几首诗,提了点意见嘛……”    
    韩一潭摇头说:“你当教师的人,怎么说出这么没原则的话来?看过人家的诗,提过意见,就该受礼吗?何况他那个人根本不正常,无论如何你不该让我们吃他这蘑菇的……”


未 (下午1时~3时)一位编辑遇上了一个文学青年(4)

    葛萍心想自己操劳半天,好容易烧出这么个菜来,却遭此批评,实在扫兴,便赌气地说:“你坚持原则,你别吃!”    
    女儿便插话说:“爸,你行了!你坚持原则,我见识过!你就一辈子那么坚持原则吧!”说完挟了一个蘑菇,喂到儿子嘴中:“来,吃蘑菇!蘑菇好吃!”    
    女儿的脸色很难看。韩一潭低下头,心里发堵。他的脸不由得变成了猪肝般颜色。    
    “你坚持原则,我见识过!”女儿这话,像锥子一样刺伤了他的灵魂。    
    ……那是1968年。女儿17岁,临高中毕业,赶上了“文化大革命”。    
    在那“红色风暴”之中,他们一家三口全都迷迷瞪瞪。韩一潭诚惶诚恐,惟求自保。葛萍庆幸自己教的只是一、二年级的学生,免受五、六年级学生的胡闹式“冲击”。女儿不是“红卫兵”,却也还算不上“黑崽子”,又不敢当“逍遥派”,每天到学校里去参加运动,完全是随波逐流。但毕竟年轻幼稚,“近朱者则言赤,近墨者则道黑”……有一天中午,女儿回到家中,大家围桌吃饭时,忽然散布了一些听来的关于江青的传闻和坏话。韩一潭和葛萍都吓坏了,两人异口同声,严厉地斥责了女儿一番,弄得三个人全都没吃饭就丧失了食欲。葛萍那天要参加一个区里的批斗会,提前走了,剩下韩一潭和女儿两人。韩一潭不知怎么的,心里越想越发毛。那时候他家隔壁住的还不是澹台智珠一家,而是一个工厂里的“造反派”头头,韩一潭总觉得女儿的“恶攻”一定已被隔壁听去。况且他心里也确实感到女儿的“恶攻”罪孽深重,万万不能容忍。他想出路只有一条——争取“坦白从宽”。于是乎……他竟带着哭哭啼啼的女儿,去到派出所“自首”!    
    现在连他回想起来,也觉得简直不像人世间能有的事!倘若这事发生在别人身上,如今写成小说,写成叙事诗,写成回忆录,把稿子交给他看,他一定会提出意见:“请不要胡编乱造!你这情节缺乏合理性!”    
    然而,那竟的的确确是真的!    
    而且,还有更加令人难以相信的细节——他是骑着自行车,把女儿驮在车后,带到派出所的。他骑着车,女儿坐在后头!他为什么要骑车去?为的是快一点到达派出所?快一点葬送女儿?女儿当时怎么不逃走?怎么竟顺从地坐到了车架子上?怎么虽然呜呜咽咽感到万分委屈,却又跟他一起到了那派出所?    
    1968年。记住那一年。确确实实出现了那么一件极其怪诞、极其荒谬的事。他,和他亲生的、惟一的女儿。那一年他已经39岁,而女儿才刚刚17。    
    那时候的派出所是什么状况?一百个派出所可能出现一百种状况。“砸烂公检法”嘛。原有的政策可以完全抛到一边。他的女儿进入派出所以后,会是什么命运?从逮捕法办到交给革命群众“游斗”,从被活活打死到被迫自尽,全都可能!当然,韩一潭把女儿主动送去,心里想的确实是哀求“从宽”,能不能训斥一顿便罢?能不能开一两次批判会便放她“过关”?能不能只是“文斗”而不要“武斗”?……    
    真像做梦一样。偏他们去的那个派出所里净是好人。当时派出所似乎军管了。在一间接待室里,有两个穿军装的人。他们不动声色地听完满头流汗的父亲那语无伦次的“自首”,不动声色地望着抖成一团的犯有“恶攻”罪的女儿,最后竟连一句训斥也没有,只是互相对望了一眼以后,一前一后地说:“行啦行啦,回去吧,回去吧,以后注意就行啦!”“去吧去吧,别来啦,别来啦!”    
    事情出乎韩一潭意料,就那么了结了。他再用自行车把女儿驮回了家中。他望着与邻居相隔的那一堵墙壁,心里踏实了许多。女儿却哭得喘不过气来,她到这时才体会到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所包含着的凶险。她之所以得以逢凶化吉,完完全全是出于一种不近当时情理的偶然。    
    从此女儿对韩一潭失却了敬爱。而且这种感情与年龄的增长恰成正比。早在“四人帮”倒台前韩一潭就恳求过女儿的宽恕,女儿在一定程度上也确实宽宥了他,但要想使女儿像对母亲那样地对他微笑、注目、说话、扶持……却不再可能了。甚至当他50岁那年因病住院,女儿来医院探望时,也只是例行公事般地问问他:“好点吗?吃什么药?打什么针?伙食还好吗?”全无一点亲热感,就仿佛她是受什么人委托,而不得不来应付差事的一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人。    
    大悲哀。这种大悲哀只有他自己才能真正体味到。这是由他的生活道路所决定的。    
    他1929年出生在一个破落的官僚家庭。他父亲是个沉浸在往昔的“故都春梦”之中,而实际上却“劫后桃花”般凋敝沉沦的小职员;祖父一死,大家庭分崩离析,父亲更其潦倒——因此他高中未及毕业,便去当了一名文书。解放后,他报考了华北革命大学,那实际上是个短训班性质的学校。当时各行各业急需干部,“革大”及时地把各种各样的干部输送到有关的部门,韩一潭被分配来当了一名编辑。他一当便是30年,编辑部的头头换了好几茬儿,他却在历次的“改朝换代”中都被留用了下来。    
    他成了编辑部里资历最深的编辑,主要的原因,在于温驯。听命于领导,一丝不苟地照办,开头似乎还不过是出于他的天性;后来,经过目睹一个个“带刺儿的”、“搞独创”的同事在政治运动中被打下去,他的驯顺无争更大程度是基于人生经验的宝贵积累。领导要发配合“三反”、“五反”的诗,他便去挑这方面的诗;领导急需补发几首配合“肃反”的诗,他便连夜去组稿,并且不仅组来了诗,还组来了相应的漫画;领导说可以根据上面的精神,显示一下他们“鸣放”的姿态,他便挑出几首颇具“大鸣大放”气派的来稿,请领导审处;领导说现在要“吹响‘反右’的号角了”,他便很快组来了“反右”的“阶梯诗”;领导说该赶快出一个“大跃进民歌专辑”,他便一口气读了6000首,精选出30首;后来到了“三年困难时期”,领导说现在大家生活艰苦,诗歌无妨轻松一点,他便组编了《夏夜圆舞曲》、《欢快的溪流》、《红叶,红叶,你真美》、《山村闻笛》等一批颇让读者眼目一新的短诗、组诗,有的还被作曲家谱曲,广泛流布;再后来领导说“不能任修正主义文艺思潮泛滥了”,他便退回上述诗歌作者的无数来稿,写信恳劝他们“跟上时代的步伐”,于是他又发现了一批更新的作者,发表了他们一系列的“革命化”作品;一直到1966年7月,整个编辑部彻底垮台前夕,他还编发了一首工人业余作者所写的《铁帚横扫“三家村”》。经过两年左右的“斗、批、改”,3年左右的“干校”生活,1973年编辑部一恢复,新领导首批调回的老编辑里,便有他在内。为什么?除了知道他好使用外,也看重他对情况的熟悉——某个作者是怎么个来历,过去曾出现过哪些作品,引起过何种反应,编辑部遇到某种情况过去是怎么处理的,……诸如此类的问题,领导只要提出,他便可以立即答复,犹如一具活的资料库。从那以后到197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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